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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09

粮食作物(组章)

作者:觉俄卡如 时间:2019-09-09 阅读:217


 洋芋
 
  沾着泥土的气息,模样普通,不能再普通了。一如我在村庄多年的弟兄,土里土气,貌不惊人。
  在云贵高原,在乌蒙山麓,在草海湖畔,在乌江源头,洋芋把果实深藏地下,一同藏在地下的还有养命救命的高尚品质。
  它不像苹果,或梨,或红彤彤,或黄澄澄,悬挂在枝头诱人,善于表现自己。
  要掘地三尺,方可见到它的真面目。需要弯腰,需要用力,还需要借助农具,比如钉耙,或者锄头。以及虔诚的劳动,让挖和捡这些动词的意义,更加形象和丰满。
  在这里,没有不劳而获。
  从土里滚出来,模样浑圆,或大或小。
  黄皮黄心也好,白皮白心也好,抑或紫皮乌皮黄心也罢,都是天然的本色,没有涂脂抹粉;都是对劳动最好的回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养命救命的粮食作物,可以让无数个空空荡荡的胃,瞬间幸福美满,不再忍饥挨饿。
  洋芋,春天播种,夏日成长。一路上喜欢阳光和雨水恰到好处的抚慰与滋润,更喜欢农人的嘘寒问暖,锄草追肥。在青黄不接的五六月,还率先走上餐桌,成为我村居的乡野最美的佳肴。
  从地里跑出来后,可煮、可烧、可炒的洋芋,它的香味,从乡村飘到都市,并且在我漂泊的这个高原小城,满大街小巷乱钻。
 
苞谷
 
  微小的颗粒,含有太阳的光芒,也含有风的浅吟和雨的低唱。
  比尖细的稻米大,比圆圆的花生小,可掷地有声,让轰隆的雷声,渐渐消隐,在人间,在大地上。
  一身的洁白或金黄,常常令五颜六色的花朵,黯然失色。
  也常常让自以为是的人类,低下高贵的头颅。
  在饥饿面前,还有什么比苞谷,这养命救命的粮食作物,会让人记住更多,想得更远。这时候,让人铭记的,肯定不是不会开花发芽的钱币,也不是宝马香车,抑或高楼大厦。
  躺进土地的怀抱,一场关于孕育的故事,便浓墨重彩地登场,在时令的轮回中,在春天的乡野。
  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必须以耕作的名义敬畏。可以点香作揖,也可以双膝跪地叩首。犁土、播种、丢肥、覆土,每一道工序,须得郑重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也容不得丝毫闪失。须知,谁要是欺骗春天,谁就一无所有;谁要是敷衍耕作,谁就在秋天颗粒无收。
  在春天,哪怕遗落在地坎的一粒种子,我们都得小心翼翼地拾起;哪怕四季丢弃的一点点光阴,我们也得抢抓时令不浪费分毫。
  当然,生命成长的路上,飘飘洒洒的雨水不能少,热情烂漫的阳光也不能少,农家的嘘寒问暖也不能少。之后,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借口,便可迎着春风夏雨,迎着阳光明月,发芽破土,抽枝长叶,长成田野里最蓬勃的风景。
  盛夏七八月,青枝绿叶的包谷,身材修长的包谷,齐刷刷地挺立在田野,比洋芋高,比稻谷壮,比荞麦粗,可与它们相处,从不自高自大,谦虚是一种品质,善良也是一种品质。
  当背上的一两个包谷棒,开始鼓胀胀的时候;当青枝绿叶蝶变成金枝黄叶的时候,离收获和成熟仅是几步之遥了。这时候,雨水不能多,阳光不能少。不然,一些潮湿甚至发霉的心事,总是在农人的心里,成为抹不去的阴影,叹息声充满拥挤的田野。
  一场秋风如约而至,金色的阳光洒满田野;一种喜悦在村庄奔涌,飒爽的笑声响彻山谷。大地上,蓝天白云下,喜鹊成群结队地在村庄上空飞翔。
  透过村庄的原野,我看见先前空空荡荡的背篓,装满了摇摇晃晃的阳光。农家的屋檐笑了,粮仓也笑了。
  苞谷,生命不可或缺的粮食作物,颗粒虽小,内心的光芒,足以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足够我一辈子取暖,或抵御风寒,或敬畏,或仰望。
 
荞麦
 
  向粮食的头领苦荞敬酒
           ——摘记《撮泰吉》
 
  粮食的王,南高原人养命救命的王。
  那时候,在南高原,没有苞谷,也没有洋芋。荞麦统治了南高原人的胃,目光和嘴,还有灵魂。
  轻而易举,无需理由。
  荞是甜荞和苦荞,麦是燕麦。
  不论高山,还是平地;不论肥沃,还是贫瘠;不论阳光,还是风雨;荞麦一旦扎下根,就能茁壮成长,一长便是千年。
  一如我南高原的父老乡亲,3000米的海拔总是踩在脚下,一踩已是千年。他们从不怨天,也不尤人。他们深知,怨天尤人根本不管什么用,反而让自己很是不爽。
  比起栽洋芋、种包谷,播种、管护荞麦是一件轻松的农事。只需撒播、翻地、追肥即可。地里的杂草你可以不管,蒿枝要长就由它长吧,或许这块土地上,先前还是野草或树木的家园;鸟雀要偷吃就由它偷吃吧,这些种在山野的植物,原来也是它们的粮食。
  “荞熟一晌午,麦熟一晚上。”农谚在心里生根发芽,尽管告别农事已经有数十年。
  收割荞麦是一件幸福的农事,劳累自然不必挂在嘴上。此时,在屋檐下休息了一个夏天的镰刀,又派上了用场,开始忙碌起来。或弯腰,或半蹲,镰刀锋利的光芒,让荞麦纷纷心甘情愿地倒下。镰刀走过的地方,齐刷刷倒下的不止荞麦,还有大片大片的时间。此时,大地上的空白是一种空旷。
  并非所有的敲打都是疼痛。灿烂的阳光下,一番敲打,荞麦的颗粒,堆叠成丰收的向往。捧起金灿灿的麦子,抑或黄褐色的荞,就捧起了无法言表的幸福。
  甜荞甜,苦荞苦,燕麦不苦又不甜。荞麦的滋味,生活最好的味道。
  苦荞粑,燕麦粑,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高原人。也一度成为童年丰盛的晌午,把我喂养大。
  荞麦的味道,人生的味道,有苦,也有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