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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09

有关甘河沟的二十个细节(完)

作者:王近松 时间:2019-09-09 阅读:215


 十七
  小时候,父母将我寄居在外婆家,那时候的夜里,我们就把苞谷放在石磨上,两三个人拉着石磨,一圈一圈地转。
  苞谷在上面是圆的,经过石磨碾轧之后,就变成了玉米粒。我们在夜里围绕着石磨转,虽然有时觉得累,但那些记忆就成了一代人最后的故事,就像有人说,我们推过的石磨,慢慢变成文物,被抬进博物馆,与时间同起同坐。
  那时候,总觉得夜短,夜里做了一个梦,还在梦里喊着许多小伙伴的名字。今天突然发现夜长了,夜里喝酒、唱歌,偶尔失眠,总在夜里翻来覆去。好几年没有推石磨,就觉得这些年那台石磨变成了压榨我梦境的利器。
  外婆走了,外公格外苍老,那眼角的皱纹正在布满面庞。家里买了小钢磨,下雨天,母亲就挑出来那些苞谷、荞麦放在小钢磨里哗哗地流下,然后母亲用漏筛将面和一些残渣分开。那些稍大一些的玉米粒,可以与米饭混在一起煮着吃,到了五六月,地里的青红豆、青瓜可以下锅,将扯来的青红豆、青瓜煮或炒后,弟弟妹妹最爱冷后用手抓着吃。
  这些年,不管在城市,还是在农村,我总觉得人生就像一台石磨,正在被时光打磨;也如一台小钢磨,将那些大的事件化小,将小事件化了。
  这些年舍弃的石磨,放在门前,青苔石上,而他在雨中、在雪中坚持内心的善念,用自己的坚硬,筑起善良的脊梁。
 
十八
 
  在甘河沟,空气清新,时常会看到蜜蜂嗡嗡地叫着。
  我父亲以及村里许多人,都喜欢养蜂,每年的四月,就是蜜蜂从蜂蛹里出来,而一些“黑蜂”专制作“蜂王”,而天晴时,也是蜜蜂最容易“独立”的时候。
  父亲,以及我的姑父,他们总会花几天时间,将用核桃树凿开、用牛粪和炭灰糊起的蜂箱放在数十米高的悬崖上,或者是一些大树有枝桠的地方。
  蜜蜂喜欢走的时间是中午,先是几十只蜜蜂在蜂箱前面盘旋,紧接着蜜蜂从蜂箱里成群结队地出来,它们出来,没有找到新的封箱时,就在树的高处安家,如果已经找到新家的蜜蜂,在路上遇到养蜂人阻挡,那么养蜂人就会被一些峰蛰得满身伤口。
  蜜蜂蜇人后,许多人会出现肿痛之类的,而他们也不会在伤口上擦上一些风油精之类的,蜜蜂最忌讳的莫过于香皂、风油精这些,所以很多经验丰富的人洗手只会用肥皂。
  这些年甘河沟的绿肥、菜花开得更多,农药的使用量小了,蜜蜂的产蜜量自然也大大提升。
  每年摘蜂蜜的时间就在农历的六月和九月,六月的蜂蜜中夹杂着一些花,而到了九月份,那时候的蜂蜜是一年中最为清亮和纯的,但养蜂人不会把所有的蜂蜡和蜂蜜都取下,会留一部分给蜜蜂过冬。
  如果遇上雨水少的季节,父亲常常将白糖或红糖放在碗中用开水冲泡,然后将碗放在蜂箱前,一两天下来,碗中的那些白糖、红糖只剩下一些残渣。
  父亲爱蜂,养蜂,这就像他的事业一样,所有的蜜蜂也像他的孩子。父亲尊重自然,热爱自然,在生态文明建设得到巩固的今天,我的村庄,在航拍模式下仅有几英寸的照片中,显得如此美好,如此让人感动。
  一只蜜蜂嗡嗡地向前飞去,打开了我青春的记忆,那里有着昨日的记忆,也有未来。
 
十九
  今天,甘河沟的山上种满了人工林。
  那些松树,没有长高的时候,多像一个个绿色的雪球。情不自禁地想起儿时我们将门前的竹子拉下来,然后三四个伙伴坐在上面,我们说那是一匹马,我们要骑着去寻找白雪公主。
  今天,我们像一棵树,被移植到城中。在城市的地板上寻找自己的意义,我们走进城市,带着许多的故事,却始终觉得自己仅仅是生活在这里。
  我时常会想起叶赛尼那句:“走出了乡村,却走不进城市”。或是许多和我一样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并不一定要写到乡愁的时候,才会想起故乡;并不一定要某一天在城市受挫时,才会想起乡村的意义。
  我的村庄正在变得越来越好,路变得宽敞了,楼上变高了,在路上并没有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那些常年在路上看到大石头,就会弯腰捡石头的人,他们可以站在路边的树下,乘凉或者静候车辆到来。
  石厂关了,那些被开采得疮痍的山坡,经过处理后变得具有诗意情怀,曾经那些碎石,路过的人更喜欢随手捡几颗放在鱼缸中,也有一些四五岁的女孩,将石头捡回去,在平坦的地方“抓手子”。
  父母在节假日选择回甘河沟,已经是一种可以超过在景区拥堵地理智选择。这里真的变了,以前的时候下雨天车就在路上打滑,今天沥青铺到家门口,下雨时我们更喜欢站在高处享受雨中的甘河沟,享受朦胧的乡村之美。
  母亲说:近松是一棵树,伸着腰枝,长着青苔,接受阳光和风雨,而他的每一个芽中,都有着甘河沟的泥土气息。

二十 
  甘河沟,不仅仅是山庄围着,也不仅仅是一些石头,一些河流就组成一个村庄。
  这里羊群满山跑,这里树上松鼠咬开那些榛子、松子,这里春天树上开花,夏天树上结果,秋天果子熟了,自己落在地上。每一朵花,都像是已故亲人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的一切,注视着甘河沟的发展。
  今年清明时,父母在福建,我从昆明乘坐火车回故乡,列车行驶过许多村庄,在每一个青砖绿瓦间,我觉得这就是我的村庄,这就是那个蜜蜂嗡嗡叫个不停的甘河沟。
  不禁想起黄大临在《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伯固还吴中》中的诗句:“水村山馆,夜阑无寐,听尽空阶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乡愁,就是不断地认识自己的村庄,以及村里那些人、村里的一切,然后热爱着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