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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0

驮炭

作者:朱成 时间:2019-10-10 阅读:359


   还记得十几年前,冬天到来的时候,人们首先想到的东西,不是粮食,而是煤炭。因为粮食,自己家的地里就可以种,只要勤劳,解决温饱不在话下,是不必太过担忧的。可是对于煤炭,就大不一样了,因为它地处偏远,价格昂贵,并且运输不便,大多是人背马驮。
  而拉着自己家的马去山高路远的地方驮炭,也是常有的事情。还记得我第一次去驮炭的时候,还在念小学,那时候的我还小,每次去驮炭的时候,既对路不熟悉,又没法把煤炭“上”到马箩里,所以每次都是跟着外公一起去。
  天刚刚亮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母亲一早就把我叫醒了。我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喂好了马,并且已经备好了马鞍,拴好了马箩,还给我煮好了面条。我在模模糊糊地洗着脸,母亲见太阳就要出来了,于是温柔地催促:“成,快一点,待会儿太阳出来了,路途遥远,会很热的。”
  我懒懒散散地回答:“是了,为什么一大早的就要去,能有多远嘛?”我的语气里带有委屈与不满,心想:“大热天的,驮什么炭嘛?”无奈,只好狼吞虎咽地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完之后,便走出去拉上那匹自己三年前和外公一起去赊来的灰马,随后便向母亲问道:“到底去哪里驮?我可是没钱,在什么地方?”母亲回答:“去青龙山驮,反正要经过你外公家,他会带着你去,钱就先赊着,过段时间把苞谷卖了之后再给人家。”其实那时候家里仅有的一点收入就是卖点苞谷洋芋,或者是用这些粮食谷物,喂几只家禽或者几头小猪。总而言之,都没有离开苞谷洋芋。
  听懂母亲的话之后,我也没有再过问什么,就拉着那匹不是很听话的马向外公家走去。来到外公家门口时,见外公已经准备好,只在等我了,我连忙小声而胆怯地问道:“外公,青龙山到底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能驮回来?”
  外公拿起自己家的马缰绳,边走边大声地说道:“青龙山可远着哩,大水塘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到大水塘才有一半路程呢,并且过了大水塘之后,全是山路,那个路可不好走哦,比我以前带你去买马那个地方的路还难走哦。”
  听完外公的答复,我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噤,脑海里浮现三年前和外公去买马时候走的山路,脚步也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心里瞬间打起了退堂鼓。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绵长的山路上,只看见两个人,两匹马。外公拉着的是一匹上了年纪的老马,不骄不躁,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外公对马的吆喝声也显得那么的熟练,声音洪亮而带有抚慰。时不时还回头向我夸奖着他那老伙伴:“我这匹马呀,比你年纪还大哩,我都喂了它十二年了,帮我驮的东西都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了,可有感情了,都把它当老伙伴了。”
  听着外公炫耀着他的马,我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匹马,心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拉的这匹马走得时快时慢,时而直接赌气不走,叫我鬼火直冒三丈,外公看了之后,便笑着说:“你这是何苦呢?你拉得越紧,它就会越和你唱反调,毕竟你那匹马也年轻气盛嘛,更何况你也累,它也感觉到委屈。”
  听了之后,我便心有想法,于是便对外公央求道:“外公,我这匹马不乖,我和你换换怎么样?我拉你那匹,你也好一路上帮我调教调教,谁让它欺负我还小,让它知道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外公当然同意了,当我拉着外公家那匹从头到尾的毛色都是红色的马的时候,瞬间感觉顺畅多了,走起来也平稳多了,只是它时不时回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外公。此时我也会在心里想,这真的是外公的一匹汗血宝马。
  “嘿!你看看,什么马在我的手里敢作,还不是乖乖地走,一步一步地走。”外公笑着说道。听此,我还质疑地回头看来看,果不其然,马走得平平稳稳,不骄不躁,尾巴直摇。
  面对着崎岖的山路,我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再过多地回头,按照外公的指示走起来,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候,我们来到了青龙山。
  青龙山这个地名虽然霸气,可是它却在一个半山的位置,往下俯瞰,看见的是一条弯曲的小河,往上遥望则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往两边望去则是一望无际的灌木丛林,还有长得参差不齐的青杠树。这样的地势,为什么会用“青龙山”这个充满霸气的地名呢?为何不叫做“青蛇山”这类比较吻合的地名呢?这些都是我心里的一个谜,一个充满好奇的迷。
  我们去买炭的地方正是那条崎岖山路的尽头,即将到达之时,外公连忙喊道:“前面那个坡很陡,待会儿下去的时候注意一点,切不可慌乱。”我听了后,心里变得寒颤了起来,心想前面走过的有些地方已经够陡的了,如果坡度再大一些,待会儿回来的时候人都吃力,更何况是驮着重物的马呢?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果不其然,前方是一个很陡峭的小坡,坡面坑坑洼洼,人的脚印和马蹄印相互交织着,坡下面蹲着一个抽烟的人,听见我们的声音之后便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随后大喊道:“你们来得还真早哎。”
  外公也用他那与生俱来的大嗓门回复道:“再不早来,可遇不到你了哩,还要爬坡下坎地去你家找你,那太阳都升到正空中了。”
  几分钟过后,我们下了坡,来到了煤堆旁边,只见外公和那人热情地相互递烟、谈话,而我则是在一旁东张西望,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不一会儿,那人从隐蔽的草丛里拿出一个破旧的竹撮箕,然后笑着递给了外公,并嘱咐道:“给,我们俩这把关系,能装多少装多少,至于钱的话,老规矩,秋后你们卖了粮食再算。”外公接过撮箕之后,便笑着回答道:“好吧!都是老脸老嘴的人了,可别反悔啊!”说完,便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匹老马的头,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用撮箕把炭小心翼翼地装进马箩里。
  而我对那两匹马的担忧则是多余的,因为外公装炭懂得适可而止,甚至马箩还没有装满的时候,自己早就在心里掂量着马的苦楚,便没有继续装,而另外一个人也在好心地说道:“老者,再装一点嘛,这马箩也不是很大,你可以装平了来嘛,不然感觉你有点不划算。”
  外公放下那个破旧的竹撮箕,随后语重心长地回答道:“够了够了,天气热了,马吃不消,你要是觉得我真的有点亏了,下次再来驮的时候少几块钱得了。”
  话音刚落,外公拿起缰绳,轻声地吆喝了一声,然后那匹老马也迈出沉稳的步伐向回家的路走去,我则是带着心里的恐惧紧随其后。
  回来的路上,毕竟马是驮着重物,在那崎岖的山路上,我家的马貌似也和我一样,可能内心充满恐惧,再小心翼翼也难免有失蹄跌倒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我能轻而易举地站起来,而我拉的那匹灰马,则需要人的帮助,并且起来之后,还要继续驮着重物前行。在烈日下,我看到从马的身下滴落下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再后来,驮去的那些炭也不知道坚持了几个深冬,添进炉子,发出火焰,发出温暖,陪伴着我们度过寒冬,充满期待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可是当春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外公的“老伙伴”不见了,外公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