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巴士
作者:麻玉米 时间:2019-11-20 阅读:211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是跟父亲一起下乡出差。那时道路很烂,没有水泥,更没有沥青。弹石路还好,多的是垫了些石头的土路。蜿蜒盘旋的山路上,各种拉煤炭的车排成长龙,六轮的、八轮的,康明斯发动机的、玉柴发动机的,纷纷发出费劲又低沉的嘶吼。道路坑坑洼洼,坐在驾驶室里的我抓着扶手左摇右晃,感觉像在划船。
我喜欢和父亲出差,醒着时可以看新奇的风景,能和大人们蹭好吃的。瞌睡来了,就在副驾驶座位上睡一觉——反正,东风车的座位是那么的宽。
那年代的驾驶员是个肥差,有车开,能去很远的地方,看很多不一样的风景。家里有个开车的,邻居都要另眼相看。但也很苦,看父亲还有他们车队里的叔叔伯伯们,上货、下车、堵在路上饿肚子。更多的时候,也看他们在大雨里扯雨布,在稀泥地里换螺丝,在大雪里架火烤凝冻的油箱、给轮子上链条……遇到个时运不济,出车祸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说童年有什么味道让我忘不掉,那一定是父亲车子里的那股汽油味儿。我也梦想过很多种我长大以后工作的情形,但唯独没有想过当驾驶员。
零几年的时候,父亲说:“在外混不出个样子,回家来开车吧。”也不管我是否愿意,就把车钥匙交到了我的手上。
开车是个严肃的事情,总不能一蹴而就。驾照必须得有,但在哪里学车就相对自由得多。父亲领我报了名之后,就直接带我去野地坝坝里练车了——部队汽车连转业的父亲,确实没把那些拿架子的教练当一回事儿。
一对一的专业教练当然比驾校里大锅饭的教练强多了。但我也因此,没少挨父亲的“关怀”。父亲很严,每次坐副驾驶,我都紧张到出汗。路考可怕吗?我觉得父亲比路考可怕一百倍……有时爬坡起步熄火,一脚就飞了过来。
父亲说,比起部队,这算个屁!
别人学驾照就是左打轮右打轮,再然后就是停车入库啥的,到我这里就衍生出了一大堆关于修车的、保养车的、遇突发状况怎么避免、以及怎么自救的系统。打个比方:同样是厨师,别人学的是怎么做菜。到我爸这儿,顺带连菜怎么种都给教了。多少人拿了驾照很久了都不懂把备胎换下来,我这里已经自己换刹车片、油门线、离合器线,火花塞,保险丝,连杆胶套了;多少人车陷在泥地里等吊车的时候,我已经用父亲教的办法钢丝绳捆圆木把自己抬出来了;多少人遇到打滑溜冰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已经低速半离合反方向打轮加手刹摆正了……
我一直觉得父亲管太宽了,坐副驾驶总是唠叨我,我学那些东西有啥用啊?我又不是汽车连的!直到我遇到了某些司机大冬天里把防滑链装在了前驱车的后轮上;方向机自动锁死状态下拧不开钥匙叫拖车;冰雪路面打滑踩死刹车;玻璃水加到防冻液口……才后知后觉,似乎严一点也没啥不好。
刚开始时,我一个人出车只敢在城里转转,凤山、街心花园、五里岗、火车站……每个角落都曾有我停车偷懒的痕迹。母亲每天最惦记的不是我挣钱了没有,而是我晚上几点回家吃饭。
后来,胆子大点儿了,觉得自己能出远门了,就接点乡下的活跑跑。小海、雪山、炉山之类。也不管挣不挣钱,就图认个路。父亲也不阻挠,但每次外出总是叮嘱我带好千斤顶、备胎、钢丝绳什么的。如果实在远,父亲也会陪我一起跑。说是陪我出去逛逛,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放心不下。
就这样,一年不到,除了遥远的石门坎,我差不多转完了县城里的所有乡镇。当然,车也给我开得够呛——过来人都懂,没撞过车的新人,是变不成老司机的。
再后来,我的驾龄越来越久,走的也越来越远。特别是和父母分开住以后,去了六盘水,去了毕节,去了贵阳,还去了昆明、大理、丽江……唯一不同的是,再出门时,已没有人叮嘱我拿好这、注意那。
有时我也感慨,时光何其残忍,让人长大,却也让人知道了什么是牵挂。像一辆巴士,我们一起从起始站出发,一路向前,一路换乘。到某个时候又不得不在路边把彼此放下。是的,回家的归途是永远是最幸福的路程。我也会突然想念,当年那个在山路上漂移的少年……
但时光如此,时光总是如此。
没有家,我们无从出发。没有放下,我们就无法迈出步伐。但总要向前走,因为总有一个人、一段故事,在未来的人生路上,等着你去圆满它。
就如同罗大佑《爱的代价》里唱的那样:“走吧,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