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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3

山中蜜事

作者:孔维越 时间:2020-03-13 阅读:218


 一
 
  每次回到家,我都会习惯性地翻看家里的东西,主要是寻找一些吃的。不经意间,我在橱柜的角落里寻得了大半罐蜂蜜,这大概是前年买来的,不禁想起了那些过往。
  十多年前我家曾养过蜂,后来就没养了。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父亲从山上干活回来,听到有一团蜂嗡嗡地飞来,他抬头一望,一团黑压压的家蜂正从头顶飞过,他赶忙放下农具,抓起泥砂就追着蜂群打,嘴里喊着:蜂儿落了……蜂儿落了……
  父亲打了不大一会儿,蜂慢慢落到了核桃树的树桠间。父亲去伯父家要了一个蜂桶,背到河边里里外外洗刷一遍,化一瓢盐水喷上,放在草垛上晾着,去山上扯了一把火草。等到太阳落山,暮色四起时,蜂桶已晾干,他抱着蜂桶来到核桃树下,把火草燃着,吹灭火苗冒出一屡烟,父亲把火草凑过去,火烟从蜂团边慢慢散去,蜂子闻到了气味,突然变得乖巧起来,不再随意四处飞散,只是在蜂团上慢慢蠕动。
  父亲拿起勺子,轻轻地向蜂团舀去,一勺子一勺子地把蜂子舀进蜂桶。当大半舀进去后,父亲从树上下来,跑到远远的地方,一个人坐下来开始抽烟。
  小时候,我跟邻居去收过蜂,家蜂的习性我还是了解一些的。收蜂最好天擦黑的时候,因为白天天气热,蜂子比较躁动,人只要碰着它,一群蜂马上就会迎面扑来,不小心就会被蛰几口,天黑了便会安静些。收蜂切忌不能洗香皂,同样的道理,香味也是不能有的。大概是蜂喜欢花香,如若收蜂人身上有香味,它不知道还以为人的身上有各种各样的花呢。
  收蜂用的火草,在植物学界叫什么我没有考究过,可老家每遇到收蜂和采蜂蜜总少不了它。可能是大家都晓得这种植物点燃散发出来的烟能将其制服,它只要闻到这股气味就会变得温顺许多,同伴间相互乖乖地簇拥着,人便可以将它收服。
  其实,收蜂不需要把所有的蜂子都弄进蜂桶才完事,只要把蜂王收进蜂桶,工蜂是会跟着爬进去的。可能是蜂王去哪里就跟着去哪里,这估计是蜜蜂家族骨子里的群体意识。它们不跟着蜂王还能去哪里呢?个别工蜂在收的过程中被散落了,它自个儿估计也无法生存下去。
  父亲抽完烟,凑近蜂桶看,外面的散蜂已没多少,于是把蜂桶盖子封上一边的。回家吃完饭,泡杯茶提着再去看,蜂差不多已进去,才提着锄头来到屋后,在石岩下的一个相对平整的地方,把坡铲平,抱几个石头支着,才去把蜂桶扛回来放好,切一块石棉瓦盖在蜂桶上,抱两个石头压上去,才去牛圈找两坨牛粪,挖一块黏土加水搅拌,试着黏稠了,才装进撮箕端去,用手一把一把地抓了,把蜂桶两头盖子的缝隙敷严实,只留三四个小孔给蜂子进出。
  蜂子可多了,比牛兜嘴箩还大,父亲告诉我。我随父亲来到蜂桶边,远远地看着进进出出的蜂子。我不敢凑近看,生怕蜂子蛰到我。父亲心里很有底气的说,照这样做下去,年底应该可以采摘几斤蜂蜜。按照父亲的说法,家里以后就不愁没蜂蜜吃了,心里自然欢喜。我独自坐在一旁想,一窝分出来两窝,两窝分出来五窝,过不了几年我家房前屋后满坡都是蜂桶了,等有空了得去有闲置蜂桶的人家多讨要几个蜂桶来等着才是,不然等蜂子分了家,连养蜂的蜂桶都没有。
 
 
  老家采摘蜂蜜一年采摘两次,一般在农历四月和冬月左右,但四月那次多数人家是不采摘的。到了农历冬月的一个周末。我回到家就问父亲,要不我们去打开蜂桶看看,蜂蜜做得有多少了。父亲说,你快去山上扯几把火草来,我去揭开看看,应该可以铲几斤了。
  采蜂蜜对我来说可就有兴趣了,话说完就往后山跑。扯火草倒是容易,屋后满坡都是,不大功夫就扯回来了。父亲已经找了盆,用盐水在洗手。我把火草往火塘边一扔,这么多差不多了吧。父亲抬起头瞟了一眼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一大把就够了,你也用盐水洗洗,洗了蜂才不蛰你。我倒水加盐洗了脸和手,父亲已经点燃了火草,我端起盆跟着父亲往屋后走去。
  火草凑近蜂桶的一头熏了几分钟,父亲用刀把蜂桶一头的盖子撬开,蜂子嗡嗡地四处飞蹿着,我远远地看着蜂桶口。他趴着把头凑近蜂桶感叹说,蜂胚子倒是做的满满的,只是没做多少蜜。我又往前爬几步,仔细往蜂桶里面看,蜂胚子已经做到抵着蜂桶盖了,蜂子密密麻麻地在上面爬,蜜倒是没看准有多少。我不敢再挨近。
  这窝蜂是入秋才收来养的,这几个月都去做蜂胚子去了,还没来得及做蜜,父亲凑在蜂桶边自言自语地说。于是我鼓起勇气爬过去想看个究竟,到底做了多少。
  父亲看着我爬过去,轻轻把手里的火草扬起,我这下看准了,蜂胚子上确实没多少蜜。我又往里面凑,头刚伸到蜂桶口,一群蜜蜂就朝我飞过来,我用手噼里啪啦地拍了几下脸,突然就感觉眼睛皮猛然疼起来,我后退几步趴在地上,脑门又疼了几下。父亲也拉起衣服蒙住头,用火草对准蜂桶口,蜂子渐渐散去。父亲转过身说,你今天是不是洗香皂了,它不蛰我偏偏就蛰你。我往后退了几步说,可能是早上洗头,有洗发水的香味。
  冬天蜂采摘不了多少花粉,这点蜜就留给蜂过冬好了,我铲一块给你嚼几口,尝一下味道,今年就不摘它了。
  我只是想看看到底做了多少,今年没有那明年就有了。我感觉整个脸部火烧火燎的疼,眼睛皮疼得尤其厉害,此时对吃蜂蜜似乎没了兴致。
  父亲用刀轻轻铲了几下,一块胚子就掉下来落在蜂桶底,一团蜂在上面爬动着,父亲伸手进去拿出来,放到嘴边吹了几口,蜂几下就被吹落了。父亲把蜂胚子递给我,捧在手里温温的。你拿回去吃,不然蜂又飞过来了。你回家去用肥皂洗洗,我把蜂桶盖封好。父亲说。
  蜂胚子嚼在嘴里特别香甜,我嚼着就往家里走。
  回到屋,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脸上没什么变化,可眼睛皮已经肿得像个鸡蛋,满脸烧乎乎的,吃了蜂蜜还是无法止住疼。我用肥皂反反复复洗过后,就坐到在房檐下照镜子,看一会儿眼睛,又看一会儿额头,再看一会儿脸,细数下来我竟然被蛰了五口。这时父亲端着空盆回来了,他从我面前走到牛圈的过程中看了我一眼,你不要东摸西摸的,用肥皂洗洗就好了。
  已经洗过了,我回答父亲。
  你洗过就行了,照镜子又不能好。父亲说。
  父亲进牛圈取牛粪,我还是放不下镜子,心里总想着脸上的变化,我的眼睛、额头、嘴唇还要肿成啥样。父亲出来的时候看着我还在照镜子就说,不要再照了,今年冬天有点冷,你去抱几捆包谷草来挡一挡风,蜂子才熬得过去这么冷的天气。
  我抱了几捆包谷草在离蜂桶差不多一丈远的地方放下,看着父亲正用牛粪拌的黏土敷在蜂桶盖的缝隙间。我远远地说,爸,我就放这里,我过来蜂又要蛰我了。父亲说,你就放那,再去抱几捆来。
  用手轻轻摸眼睛皮,感觉很难受,可还得继续去抱包谷草。
  父亲说够了时,他已经把蜂桶封好了。我跑回家,又拿起镜子看,我整张脸都肿了。
 
 
  疼痛是在睡了一觉醒来后才渐渐淡忘的,脸虽然还肿着,可过了一夜似乎就不再想用照镜子来看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子。第二天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矫情。
  从那天开始,心里算是有了底,家里虽然养了蜂,可吃蜜的事算是泡汤了。可不知为啥,昨天去看时根本不在乎家里的这窝蜂有没有蜜的,可当真的一罐蜜都没有采摘到时,心里还是有一丝丝遗憾的。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宽裕,虽喜欢吃蜂蜜,可买蜂蜜来吃是少有的事。如果家里养得有蜂,每年采摘一点蜜,那可比有神丹妙药珍贵多了。神丹妙药是有病需治才求的,而蜂蜜有事没事都可吃一点,随时享受它的香甜。
  不过,今年没采到明年总得有了吧。如果运气好,过个一两年再分出一两窝,岁岁年年的繁殖,我家岂不是吃不完还有卖的,如果每年能有几十斤,卖得了钱就可补贴家用,那岂不是更好。
  说来也巧,那年我家没采到蜜,可我去舅舅家走亲戚,外婆悄悄给了我一瓶。瓶子不算大,装老干妈酱那种,这种瓶子装蜂蜜有一斤左右,我估计那蜂蜜是外婆的邻居送她的。当然,如果她当面给我,那自然是不会要的,我知道她也舍不得吃。从小到大,我外婆给我什么都不会提前告诉我,而是悄悄塞在包里或者箩筐里,等我回到家,收拾包才会翻出来,那时交通工具不发达,每次去外婆家都是走路,单程就得四五个小时,外婆给的东西就真的收下了。
  我一岁多就送去外婆家,直到上小学才回来跟着父母,算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对我疼爱,有好吃的就想到我。我家收蜂养的那年,我常盼望着我家养的蜂多做蜂蜜,我装几罐给外婆送去。
  到了第二年春天,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房前屋后的草木慢慢苏醒,眼看河边的垂柳开始抽条。父亲觉察到天气即将变暖,突然想起蜂桶还被厚厚的包谷草挡着,成了蜂子进出的障碍。父亲爬到屋后的石岩下,把包谷草抱了扔到空地里,把蜂桶周围打扫干净,又把蜂桶两头盖子孔比较小的地方抠大,便于蜂子出去劳作。父亲看着蜂子进进出出的奔忙着,感觉特别旺,心想去年就没采摘到蜂蜜了,看这势头今年采摘一二十斤蜂蜜没什么问题。
  刚揭了包谷草那几天,天气还算晴朗,蜂子也热热闹闹地出去采花蜜,拥挤着爬进蜂桶。那些日子,父亲忙着春耕,也就很少到蜂桶那去,心想着等种上庄稼就得空了。
  有一个周末我回家,突然想到养的家蜂,就想去看看蜂蜜做得有多少了。父亲跟我说,你得小心怕蜂蛰到你。我满口答应,慢慢爬到离蜂桶几尺远的地方,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到蜂子热闹的景象,我站起来又靠近看,还是没有看到有蜂进出,我心里觉得奇怪了,还没到天黑,蜂子都去哪里了?
  我小心翼翼地匍匐着凑近蜂桶,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有。我爬起来叫父亲,我们家的蜂不知怎么了,一个进出的都没有,你快来看看。父亲从屋里出来,不相信地说,前几天我来看都好好的,它能去哪里,怕是天黑都进去了?
  父亲走到跟前,他看着真的没有蜂进出,于是凑过去用手把蜂桶盖一掰,蜂桶盖掉下来了。父亲凑近蜂桶口看,我也跟着凑过去。父亲叹着气说,哎呀,都怪我揭了包谷草,前几天有过一次倒春寒,可能是那一夜的寒风把蜂子都冻死了。如果不揭开包谷草,寒风有草挡着,蜂子肯定还好好的。父亲抱起蜂桶,抬起蜂桶一头向下倒,蜂子的尸体躺在了地上,一个牛兜嘴箩远远装不下。
  看着蜂桶里满满的蜂胚子,我跟父亲说,就随他这样放着,也许哪天又有一窝蜂飞到我们家的蜂桶里来做呢。父亲打扫干净蜂桶,放回原来的位置,把蜂桶盖盖上。一窝蜂就这样没了,我的心情顿时变得五味杂陈。
  本来盼望着自家终于可以养蜂摘蜂蜜吃的,可没喂几个月就冻死了。父亲回家跟我说,养蜂还得看手性,有的人命里注定适合养蜂,可能我的手性大概不符。我对父亲的话半信半疑,冻死的蜂与手性有啥关系呢。父亲又补充道,你看你姑父家,随便收起来喂在那,不管不问就只等年底采摘蜂蜜,他家的可冻不死,卖蜂蜜的收入比种庄稼强多了。
 
 
  我家自从养过那窝蜂以后,就没再收蜂来养过,吃蜂蜜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了。不过,对于蜂蜜味道的喜爱还是一直留在记忆里。买蜂蜜是在我工作后,家里的境况渐渐得到改善,才想买蜂蜜来解解馋,回味一下小时候吃蜂蜜的味道。
  一次闲聊时说到了蜂蜜,父亲说,你堂舅家养了五六窝蜂,听说每年都能采摘上百斤,去他家应该有。我顿时来了兴趣,让父亲带我去这个堂舅家看看,如果蜂蜜好的话就买些回来吃。
  来到堂舅家,堂舅倒也算是客气,他不知道我们为何事突然去家里,就一边跟父亲天南地北地聊,一边让舅母烧火烙荞麦粑粑。趁着父亲和堂舅聊天,我想去外面看看蜂养在哪儿。我走出槽门就看到墙壁的楼杆上、石岩下和厢房上的蜂桶,蜂子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我不敢挨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才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堂舅叫我,只好回屋里。
  舅母把苦荞粑粑烙好端来,又倒了小半碗蜂蜜递给我们。父亲开玩笑说,我们就不吃了,只是想来给你家分点蜂蜜。父亲说分点的意思是知道他们家少,也是迫于找不到才寻到他家来。堂舅说话听起来也倒爽朗,笑着说,来也要尝尝蜂蜜如何,再说了,蜂蜜就是要分人吃做糖才勤快呢。
  他们说话间,我拿起苦荞粑掐一小块在碗里蘸了塞进口里,感觉蜂蜜的香甜慢慢融化在嘴里,觉得这真是人间美味。在农村,蜂蜜没有高端的食材配着吃,大多都是以苦荞粑,洋芋这类高原苦寒作物为主。不过,据说蜂蜜是用上百种花粉做成的,有一定的药用效果,也有人把蜂蜜当做药引子,可以配一些药材治疗一些疑难杂症。
  在治病这一块我不大懂,记得有一次我感冒了,母亲用黄梨切成块放在碗里,加入蜂蜜在火上蒸熟,说是这样吃感冒就好了。如今我已不记得用这种方法有没有治好感冒,可用老家的人用蜂蜜配药的方子倒是挺多的,只是我不太了解。
  吃得正尽兴,堂舅说话了,他笑着说,周围养蜂的没有谁家过滤蜂蜜有我家的做得好,一点水都没加,更重要的是不掺假。
  我没有说话,父亲笑了笑,我们也是听说你家蜂蜜好才特意来的。
  说句实话,我是把蜂胚子取下来就放在筛子里,放个盆在筛子下,蜂蜜扯成线滴下去,不见滴了又用筷子在蜂胚子上按几下,蜜又继续滴。我家这里有的人家采摘蜂蜜是加水在锅里煮,再用纱布过滤,一罐蜂蜜里就会有很多蜡。有的人家不诚实,熬的过程中都会加点红糖或白砂糖在里面熬,大多都是掺假的,我家的你们吃了感觉怎么样,这是实实在在的蜂蜜。
  那得多买点回去存着,我试探着说。
  堂舅不过意地说,其实我家今年也没有采摘到多少,遇到亲朋好友找的话就分一点,卖的话还有点舍不得。我又问,舅舅,我们看看你家有多少,就买点回去尝尝味道,以前卖给别人多少钱我们一分不少,去哪里买都要花钱的。
  父亲接着说,你看一下能匀得出几斤?
  这时堂舅转向舅母说,你去看一下蜂蜜还有多少,既然他们都来家里了就分几斤给他们。舅母忙着手里的活,有多少心里明显是有数的,大概还有十多斤吧。
  我又问,那也不多了,你们家要留多少呢?
  堂舅说,你看一下要得了多少,我家只是随便留着几斤,怕左邻右舍找到药用。我说,称十斤给我能匀出来吧?你买十斤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吃少点觉得好吃,多了也是腻的。父亲担心我说多了堂舅不乐意,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舅舅家蜂蜜好,买去吃不完就分一些给朋友,反正这东西也放不坏。堂舅微微一笑,略有所思后叫舅母说,你去把坛子抱来,十斤舀得够不?这时堂舅歪过头问我,你有没有带装的罐子?
  舅舅,我们来得匆忙,竟忘记带了呢。堂舅站起来到橱柜上拿起一个酒壶,把剩余的酒倒在另一个瓶子里,扬扬手说,我家装蜂蜜的瓶子都用完了,只能用这个装了。
  只要能装就行,我站起来接过瓶子就往外走,拿到水龙头处去洗。我觉得盛蜂蜜的器具也是有讲究的,如果用装过酒的酒壶装,放一段时间蜂蜜肯定会有酒的气味,这对蜂蜜来说是有破坏性的。其实,来的时候是想过带罐子的,犹豫了一下又没有带,我觉得带多了会吓到卖蜂蜜的人家。
  我把酒壶递给舅母,站在一边看着她抱出来的坛子,观察她倒出来的蜂蜜成色如何。其实,对于好的蜂蜜不用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只要在罐子里放一段时间,蜂蜜就会慢慢结晶,如果用调羹挖一勺喂在嘴里,感觉沙沙的,吃起来香甜可口。我看到舅母倒出来的蜂蜜成色非常好,而且已经结晶了,心里就觉得这次果然没白来。
  舅母问我,你买那么多蜂蜜去吃不完,蜂蜜拿到城里应该能买双倍的价格吧?我笑着说,我买去自个儿吃,最多送特别要好的朋友一罐,这么好的蜂蜜哪里舍得卖。
  我坐回火塘边,看着她手脚麻利地倒满了酒壶,提到火塘边放在我跟前,我说,舅舅,你算一下多少钱?堂舅看上去有点不过意,盯着瓶子说,咱都是亲戚,你看着随便开点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知道他那是客套话,自个儿绝对不能当真的。于是说,舅舅你称一下,既然我要买,钱是不能少付你的。
  堂舅称了重,十斤多一点,我照他的意思付了钱,提起蜂蜜就要走。堂舅站起来拉着说,吃了饭再走,你家爷俩如果不是来找蜂蜜,十多年都没到我家喝口水了。父亲说,饭就不吃了,他外婆家做熟等着的,下一年来你家拿蜂蜜遇着再吃。
  去外婆家吃了饭,我把蜂蜜倒了一罐给外婆,才带回了家。为了把蜂蜜尽快腾出来分装在瓶子里,我把酒壶放在火边烤了一会儿,蜂蜜很快就融化了,我把洗好的罐子打开,把蜂蜜一罐一罐的分装,一瓶一瓶地移到柜子里。
 
 
  蜂蜜在农村来说是稀罕物,或许与父亲说的跟手性有关。好多人家即使收蜂来养,可养成功的没几家,要么蜂养一段时间就倾巢而出飞走了,要么就是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了。在我家附近,从我记事起,养蜂的人家就不多,如此就物以稀为贵吧。
  我把蜂蜜带回城里后,自己留下两罐吃,也分了一些给朋友。由于买蜂蜜不易,几次分发出去我都希望收到朋友们对蜂蜜的好评。可说来也怪,每年送出去好几罐,却从未听到过评价,有时我也不便问。
  如果他们把我送的蜂蜜与市场上几十块钱一瓶的蜂蜜当做一样的,那就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片心意。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老家蜂蜜的味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品出来的。
  又到了一年采摘蜂蜜的时候,我又跟着父亲去外婆家那边买蜂蜜。我们最先是来到外婆家,外婆听说我又要去堂舅家买蜂蜜。外婆笑着说,你舅家估计不想卖了。我问外婆原因,他家说今年没采摘到多少,我猜测可能想着你买那么多可能是买了拿去城里转手卖了赚钱,就不想卖了。
  我问,他要的价格我如实付了,我买去吃了又或者卖了不用介意这些吧。外婆说,他家的蜂蜜是有人需要了分点,而不是拿去转手卖了赚钱。我转念想了想,那还是不去他家了,虽然我未曾转手卖了赚过钱,说再多堂舅也未必相信我没这样做。
  父亲本来想打电话给姑父,可转念就想到表哥,因为表哥性格直爽一些。
  表哥和姑父分家已有些年,他养的蜂也不少,听说每年的蜂蜜就能采摘一两百斤。父亲打通电话,表哥比较爽朗地说,舅,你来家里我带你们去现采摘。
  听到这样说,我心里一阵激动,现采摘那就更能拿到好的了。我们又匆匆去了他家,我开门见山地说,蜂蜜我想摘下来就热了滴到盆里,不加水过滤,咱们虽然是表兄弟,可价格上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表哥说,加水只是为了滤起来容易,给你的东西是不会掺假的。父亲说,都是自家人,这点肯定相信你。我们的意思是,这样摘下来不加水弄几斤给我们,剩下的你加水熬了用纱布过滤一遍也是可以的。表哥说,不加水倒也是可以的,只是过滤速度慢些。他上山去扯一把火草回来,用盐水洗了手,端着盆拿着铲子带着我们来到他家养蜂的岩脚下,点燃火草对着蜂桶熏了一会儿,用铲子把蜂胚子一块一块地铲了捧在盆里,用手轻轻捧在盆里,蜂胚子上做满了蜂蜜,晶莹剔透,十分养眼。蜂嗡嗡地四处飞着,蜂胚子上的爬来爬去。我远远地看着,不敢靠得太近,怕不小心被蜂又蛰了。
  铲完一个蜂桶里的,表哥又撬开另一个蜂桶,一块一块地铲了放进盆。当盆快满时,他转过头问我,这点够了吗?我看着蜂子在他头顶飞着,我小声说,有十斤了吧?表哥说,这么多岂止于十斤。表哥把采摘下来的蜂蜜端回家,用纱布包着在火上热了热,蜂蜜开始慢慢融化,扯成线滴在盆里。由于蜂蜜好,不大一会儿就滴了小半盆,表哥用勺子舀了倒在带去的罐子里。倒满了表哥才说,这几罐都装满了,我加点水熬一会儿,把剩下的装着。我问表哥,你养这么多的蜂平时是怎么管理的?记得以前我家养过一窝,冬天的时候冻死了。表哥皱皱眉头说,也就是平时用火草熏一熏,把周围的虫子除了,其实也不用怎么管理。
  以后你家的蜂分出来的告诉我,我来收一窝回去养。
  我家这分出来的时候你不一定得空来收,你要养蜂的话去山后头那个村,有一家要易地扶贫搬迁去城里,三十多窝蜂都要卖了。我问过他要多少钱卖给我搬来养,他说要六百多一窝。我大概算了算,买三十多窝蜂得花不少钱,也就没认真跟他谈价钱。
  不必全部买,买两三窝就行了。
  可他就是要全部打包卖。我家这里山高坡陡,气候也比你家那暖和,山上野花多,养蜂产蜜质量就好。你家那边气候冷一些,地势平坦,周围又有果园,附近的人家打农药,对养蜂来说不怎么好。在我家这,除了种烤烟的打农药,果树从来没有听说哪家打过农药,养蜂更适合。如果你真想养的话我带你去山后头那家问问,买几窝应该没有问题,反正他家都要搬去城里了,不可能带去城里。
  听表哥这么说,平时我不怎么思考这些因素,我家周围确实有好多人家种糖心苹果,每年打一两次农药是少不了的。花上都打过农药了蜂还去哪里采花粉呢。于是我说,打农药会影响养蜂这事我居然没考虑。不过算了,即使养了蜂,我平时不在家也没空管理。你去买来养着,等采摘蜂蜜的时候告诉我,我再来你家这买点回去吃。表哥说,我过几天去看看,如果真的想卖就再跟他讲讲价,买来养着,反正多养几窝少养几窝没啥区别。
  从表哥买回来的蜂蜜,我留两罐在家里,其他的就带回城里。几罐蜂蜜就这样放在住处,每天下班回来,用调羹舀一勺放在嘴里,干涩的嘴里顿时被甜味包围,感觉美味极了。我随时会看看另外几罐,从外面看,蜂蜜已结晶。好几次,我还是想去买一包苦荞面回来,在家用锅烙两个苦荞粑粑,把蜂蜜倒在碗里,用苦荞粑粑蘸蜂蜜吃,可是动了好几次的念头,还是没买成,打开的一罐蜂蜜被我闲时舀几调羹,慢慢地也就见底了。
  当几罐蜂蜜吃完,我把所有的罐子洗干净放在柜子里,自己就会在心里盘算一遍,离采摘蜂蜜的时间还有多久,得抽空回家再买几罐,不然明年就没得吃了。
  从老家走出来工作后,无论工作地在哪儿,心里始终觉得老家有几样吃的东西无法割舍,在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那种味道。于是,自己经常想回去看看,老家还有哪些吃的能带走,宁可多花一点钱也要带一些回来,送一些给要好的朋友,自己放着一些慢慢吃,日子就这样,像一条河流慢慢流淌着,在未知的镜头里繁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