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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1

“好好学习”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4-01 阅读:368


   父亲是地道的农民,高高的鼻梁、消瘦的脸颊、时常干裂的嘴唇,张嘴露出一口黝黑的牙齿,再配上毛胡子,乱如蓬蒿的头发,一副地道的农民相。我恨父亲,也一度怀疑他有双重人格,他和少部分人犹如至交,相见温文尔雅,和大部分人则犹如死敌,三言不和就扯破嗓子。不止是我,父亲也不受外人待见,每逢村里红白喜事,父亲分到的岗位都是挑水、烧茶、砍柴等体力活。父亲曾是十足的浪子,他常常离家出走,可能是几天、几月,也可以用年作单位。每当父亲出走,母亲就要带着我们姊妹四人犁地耕种,母亲给我编了一个小背篼,起初兴致勃勃,待到后面,一路都在哭泣。
  父亲最后一次离家出走,据说是去几十里外一个叫“木冲沟”的地方挖煤,母亲几次去寻,都无功而返。最后一次是带着我去寻的,爷爷走了,大伯放话:谁家拿不出钱安埋就抬去谁家,母亲急了,只得再度寻找。我们搭乘运煤的拖拉机去往木冲沟。翻过山岭和沟壑,每见人家,或者耕种的人们都要迎前去问,两天过去,依然未见踪影。后来是母亲把爷爷去世的消息说出,许是出于同情?才终于有人说出父亲所在之处,据别人说,他一般周一至周五挖煤,周末就去赌博。父亲终于回来了,但依然是母亲开口向亲戚挨家挨户借钱安葬爷爷。
  我恨父亲,他回来后赌博的秉性也一直未改,即便在家乡挖煤,他都会背着家里去赌博,逢年过节要债的人接踵上门而来,母亲逐渐性情暴躁,小则与父亲喋喋不休,大则大动干戈,每次发生诸类事件,家里的锅瓢碗盏总是免不了被洗劫一空。
  在农村,将近年关都有杀年猪的风俗,我家算是例外,有时几年杀不上一头,每逢临近过年,母亲都会叮嘱哥哥姐姐看住我和二哥,切不可听到猪叫声就跑去邻居家,母亲害怕被人嘲笑。……在吵吵打打的艰难日子中,姐姐出嫁了,哥哥结婚分了家,二哥去了广东打工,只剩我依然在家上学。家里的境况让我感到自卑,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辍学去挣钱,我也想像街坊四邻一样通过挖煤住上新房子,十四岁,我便争着吵着要去挖煤,父亲并无言语,只是紧皱眉头,撇了撇嘴,他的表情俨然做出拒绝。母亲执拗不过,提出我可以去挖煤,但不可以不读书的条件。于是,我和父亲一起去挖煤,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时时提醒我注意安全,我每次下井,挖几十斤就气喘吁吁了,这时,父亲让我在一边休息,他则不停的奋力苦挖。在煤油灯的照射下,一个弯弓形状的身影挥舞着工具向煤层不知疲倦地甩去,从他头上滴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顶棚滴落的水珠。然而这并没有得到我的同情,“这样含辛茹苦挣来的钱还拿去赌博!倘若不是赌博……我恨极了他”。有一次,父亲忽然停了下来抓起煤尘撒在头顶,接着用手从头顶往脸磨搓,嘴里说道:’这该死的活太累,汗水多,用煤尘搓搓就好”。
  人有多么倔强就有多么脆弱。
  我中途一度故意辍学,关于辍学,父亲也并未发表任何观点。在高考之前,我就开始有意无意放出考不上大学的信号。那一刻,我是如此的开心,想到终于能够打工赚钱,再也不被束缚在“五指山”下。果然不出所料,我高考并无意外地名落孙山,这样的结果我本该兴高采烈,可是,我竟然丝毫感觉不到,街坊四邻每次遇见父母就问:雨龙取在哪所大学?这时,他们总是挠挠头,瞟几眼远处,像在寻找什么?或故意扯开话题,每当看家父母的尴尬模样,我的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疼痛。
  临近七月,炎热的天气沉闷无比,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要被蒸死其间,我向父母提出要去补习。在我离家准备去补习的那一天,屋门忽然咯吱一声,父亲从屋里走出来,母亲也跟了出来,他站在远处望着我,待我即将离开时,父亲开口说道:“今年好好学习。”关于读书,这是父亲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我的内心五味陈杂,血液像在内脏翻江倒海。天空依然沉闷,让人说不出话,我知道,他和我都有太多需要表达,只不过,我们找不到任何多余的语言相互倾诉,这一句话对我来说分量已经足够。
  我选择了一所封闭高中补习,将自己置身于书山学海,第二年,我被大学录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