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1

　　本来也是这样，这些突兀的麦垛，缠住了钻进草棚的风，让它们追不上跑到前面去的风，于是，满地落下了风声。

　　我听到这些声音，便会悄悄打开窗子，伸头出去，瞄准一堆麦垛，仔细的观看。它们在风的驱使下，跑得很远，时不时还会互相握个手，打个盹啥的。但是，我不敢出去，我怕冷，也担心自己出去，会被风吹不见。

　　一整夜下来，第二天的清晨，一片宁静，被风吹走的麦杆，有的，又回到了墙角，有点凌乱，安静着，互相依靠着，阳光洒了下来，抖落在他们之间的细缝里，又好似他们故意在墙角围着、簇拥着互相取暖。

　　每年都有几场风刮过村头。风到哪里，人都不自由，树木也一样不自由。一场风过来，把树刮歪了，把人也刮歪了，风过后，不管是树，还是人，只好自己又扶直。另一场风再刮来，又歪了，风过后，又继续自己扶直。

　　人在风中哆嗦着、嘀咕着，讨论寒冷，甚至思考冷漠。树在风中，扭过头，转过身，来来回回，反复练习同一个动作。

　　小时候，我家门口有很多柳树，它们很大，每一棵都大，几个小朋友拉起手来才能合围住，在仰望的时候，树梢插入云端。当风刮过，它们就左右摇摆，树尖摇摆的幅度比较大，于是树与树就在空中“呼呼”大叫。那个时候，我太小，所以，担心自己遇上了风会被刮走，每当起风的日子，我常常躲在父亲和母亲的背后。

　　我时常在想，如果大风把我吹走，会不会像刮跑一片树叶一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如果风真的刮走我，它不会问我喜欢去什么地方，想去见谁，它也不会问我不想去什么地方，不喜欢见什么样的人。它们会随意把我扔下，无论生死。

　　其实，见过风的人都知道，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下，满世界都不是风。

　　当然，我也想过，如果风真的把我刮走了，随意打落在一个角落。我得等待另一阵风来，无论它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无论风大风小，只能指望它把我刮起，我才能再次落地。

　　等风的日子，或许很长，或许不长。长到自己的生命中再也遇不到能刮起自己的风，不长到生命里随时遇到大风。也或许，可能一等要等多年，才有风，不管能不能刮起自己，去另一个地方。

　　前不久，我又在夜晚听见风从村头刮过，呼呼而过，有点急促，有点匆忙。我止不住从窗内探出额头，去看风，我看见很久很久以前从窗下刮去的丝巾，又慢拖着身子刮了回来。它在窗前，翻打了几个跟头，落在了墙根的石头上，安静了下来。

　　我推开门，走出去，来到窗下，俯身蹲下，顺手把丝巾捡了起来，放在手心，去试图复制风的忙碌，可是，我沉默了许久，在灯光之下。我不知道这丝巾被刮了多远，又被刮了多久，我不知道它被刮落到了什么地方，遇见了多少个窗，才找到回来的路。

　　一场风过后，另一场风又来，风与风之间，搬运着秘密的守候。听说，很多植物，之所以可以征服世界，到处生长，是因为风。风一刮，它们的种子就随风拂起，扬长而去。风一停，种子就落下，然后，随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来年又有了新的种子，新的种子又开始随风而去。

　　这么多年来，似乎每个季节都有风。在风中，有时，我闻到了鱼腥味；有时，我闻到了很香的饭菜味；有时，什么都闻不到。当然，在风中，我看到一些东西被刮走，也看到一些东西被刮来。在风中，我还看到一些被刮走的东西被刮了回来，一些刮来的东西被刮了回去。

　　一场风刮来了又去，另一场风刮去了又来。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风经过我的村庄。我被它们一次又一次吹过，似乎一次又一次吹来了什么，又什么也没吹来。又似乎一又一次吹去了什么，又什么也没有吹去……

　　我始终什么都不记得，但我知道，风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读初中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在街上买了一个风铃回来。后面，我把它挂在庭院的老槐树上。第二年的春天来临，一阵一阵清风徐来，风铃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我们坐在屋内吃饭，便听见它那悦耳的铃声。于是，我就跑了出去查看，当我接近风铃，铃声更清脆了。槐树也在风中摇晃着，似乎是与风铃共舞。

　　从那以后，一有空，我就爬在窗台，对着槐树和风铃猜想。一次母亲告诉我：风铃响的时候，便是一种思念传去远方。当时，我不明白母亲的话，也就一晃而过了。

　　多年后，我远离故土，在外流浪奔波，每每有风吹过的夜晚，那风铃声就会在我的耳际回绕。于是，我便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家。似乎，那铃声是从遥远的故乡，那老槐树上，跋山涉水来到我的身旁。

　　恍然间，我似乎才懂得“风铃响的时候，便是一种思念传去远方”！

　　此时，窗外有树叶沙沙作响。这是风拂过，留下的余音。斜眼而看，风逐渐远去，我不禁想到了自己。有时我觉得自己很像这风，独自吹着，独自飘着，独自流浪着，内心一片空旷，原先的单纯、善良和对明天的憧憬犹如茫茫戈壁中仅有的一片绿洲，正一点点被无情的沙漠吞噬。

　　外面的风，像极一个流浪者，到处漂泊，没有归宿，但它不曾在乎什么，仍然快乐地奔跑着，唱着自己的歌。

　　很多时候，我们临风而立，总感到自己懦弱，甚至连这无形的风都不如。

　　不过，无论冬天多么寒冷，冬风如何凛冽，春天都并不遥远，春风依然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