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1

　　家离集镇颇远，买不到其他苗头，所栽之树就地取材。栽树要买苗头，这与他人眼光不无关系！通常认为，所种之树，都是家乡稀缺品种，比如十里飘香的丹桂，挺拔坚韧的雪松，古典别致的盆景。平素倒无所谓，如有亲友光顾，闲游阔论，若随者问及某树名称，语出异名，自显优雅。心中难掩欢喜。栽树成为一门学问。所种绝非“泛”类，从其他角度审视，也充分证明是“讲究”之人，标新立异往往引人注目。

　　隐约记得，朋友种过一株外地移植的野茶花，但凡有人登门，他都会嬉笑问及:可晓何树？久而久之，无人不知他有株不同凡响的茶花。

　　种家乡之树，无论其能否带来经济效益，美化环境，人们都不以为意。大多会不约而同指责:这太泛滥、贫贱，你竟栽种？顿感颇失颜面。

　　静心思量，发现自己和家乡之人大同小异。

　　曾在集镇买过三棵形似牡丹的葡萄树苗。不经卖主介绍，我断定其属牡丹。根部是土生土长的牡丹根，枝头宽泛的皮包裹铜丝状的芯，枝头红蕊，七八片含苞待放的嫩芽像初春的姑娘蠢蠢欲动。

　　据说用葡萄幼条嫁接牡丹枝干，开牡丹花，却结葡萄果。美其名曰:牡丹葡萄。看别人买，我也跟着买。卖主夸赞极易栽种，挖一浅坑将根部植入，复土，闲暇浇水便可存活。少则一年，多则两年，必定硕果累累。一串串紧密相连的葡萄，就像逢年过节挨家挨户的灯笼张灯结彩。

　　牡丹葡萄嫁接嫩芽品种不同，果实亦各有千秋。红色的、紫色的，无论何种颜色，都归于金灿灿、沉甸甸。牡丹葡萄果实甘甜，肉感十足。食入口中，轻轻爵咬，像橙子一口爆浆，刺梨爽口清脆。讲者津津有味，听者专心致志。炯炯有神的目光专注划分区域的树苗，仿佛提前目睹春华秋实。刹那间，牡丹葡萄被洗劫一空。拿回家后，我并没有像卖主描述那般草率，我小心翼翼，像把一盆金子藏入土中。我用锄头转动方位挖坑，用手一捧一捧将泥土捧出，然后将树苗移入土中，再从别处捧来肥沃土壤，灌入清水，用手指搅拌均匀，才舍得将根部用铁杵敲紧。栽种完毕，生怕动摇，又用铁钳取丝团团围住。每天早中晚准时浇水。

　　日复一日，发现嫩芽没有干枯，也同样没有生长。质疑未到发芽季节，我仍耐心等待。一个月后，嫩芽枯萎！我才如梦初醒，所有辛勤徒劳无功。

　　我黯然神伤，到底哪个环节出现差错？始终认为是自身疏忽！硬生生害死牡丹葡萄。

　　巧夺天工之物竟命丧我手。虽不似“黛玉葬花”婉转细腻，我仍满怀沮丧将其躯体深埋土中，心心念念，入土为安。月末再去赶集，偶遇同买苗头的人们，商榷讨论，遭遇不谋而合。原来，竟无一人栽种成功。所有牡丹葡萄皆没有逃过死亡命运。长者论及经验，原因是牡丹葡萄与家乡的气候和土壤不相适宜。

　　我之后再也没有买过“与众不同”的苗头。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我竟疏忽通俗易懂之理。

　　我今年栽培极其普通的树苗，因枝条长满保护果实的荆棘，像外婆般慈祥，故称“舅舅娘”。“舅舅娘”会结一种火红的果实，据传在经济匮乏的年代，买不到其他水果，妇女就纷纷采摘分给童稚把玩、饮食。

　　“舅舅娘”极易栽种，用斧头将任何部位削尖插入地面，稍微浇水即可存活。除了果实哄取童稚，如遇人家饲喂鸡鸭鹅狗之类的牲畜，避免其糟蹋庄稼，都会砍“舅舅娘”插在路口。雨水充足，“舅舅娘”顺势存活，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人们将其四处牵引，以作屏障。栽种“舅舅娘”一劳永逸，藤蔓编织的篱笆不可同日而语。“舅舅娘”花苞四处分散，花开时节，一个节点生出七八朵蓓蕾。渺小细微，长短不一，像缩小版的野菊。待到炎炎夏日，“舅舅娘”果实层层叠叠，远望像挂在天空的星辰，近观像串成瀑布的珠帘。所以“舅舅娘”又称“千花红串”。红不仅成为美味，也成为不可复制的精品。但因极易栽种，亦不受待见。

　　莫非世人喜欢刺激、挑战，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轻而易举获得反倒视而不见。先前栽种，我用铁丝设形固定，几经修剪，惟妙惟肖的公鸡悄然成型。从头到尾，从脊背到双脚，身体每个部位都身披红彩。旦有风吹，鸡头微微颤动，不禁联想农村乔迁新居、“开大门”等吉利之事，需要用鸡求彩，所请属相之人摇动鸡头迎向大门念叨:“此鸡，此鸡，此鸡是个非凡鸡，身披七色霓裳衣，主家财源有所依……”农村风俗，公鸡可求吉祥，亦可求丰顺。

　　“公鸡树”取得奇效和牡丹葡萄的失败，彻底打破我对家乡树苗的“偏见”。心中所念，能抵万般谣言。

　　我今年特在院落栽插参差不齐的“舅舅娘”。不论别人作何评价，我仍耐心设计，包括用铁丝圈成心、圆、弧等各式形状。虽暂未成型，但我坚定不移，也深信其必红光满面。许是年龄增长、时光流逝？我不再痴迷华而不实，也认为没有必要栽插不同凡响之树。稀缺树苗，即有功效，也大有锦上添花之意。倒是潜心栽种普通树苗，倾其所有赋予涵义，将其价值挖掘无遗，却另有一番韵味、境界。

　　每一朵花都有开放的理由，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俗不可耐莫过于一味在乎别人眼光和追求“迥异”。世间美好出自高贵亦出自平凡，由此山河日丽、五彩缤纷。看似平凡者，只要培育别出心裁，亦能不可方物。高贵和平凡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管理恰当，“修剪”得理，平凡者亦能登峰造极！反之，纵使天生尤物，亦会万劫不复。世间万物，只要找准定位，寻觅适合自己的环境，便能像兰生山谷而优雅，竹生山野而空旷，梅生冰寒而芳香。

　　世间亦无贫贱之分，运用得当，贫贱可为高尚，反之，高尚亦沦为贫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