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1

　　近来，我所栽种的“舅舅娘”雏形已现。虽然长势不旺，但经我悉心料理，她们悉数开出夺目的花瓣。紧密相连的叶间，枝条撑起的花苞探出头颅，圆形的、方形的不枚胜举。有的悄然睡熟，有的开始向外界释放不卑不亢的信号。从上往下窥探，像一串涟漪状的瀑布横跨崖壁；从下往上仰望，像一块月牙状的冰雕浮在碧空。栽种之日，母亲说，刺条蛰人，特别提防二哥家淘气的孩童，生怕玩弄之间遍体鳞伤。于是，我用剪刀剪下尖锐的刺尖，再用石头将残留的印记磨平。朋友的围观下，我用手轻轻抚摸，他们纷纷瞪大眼，担心扎出血来。待我若无其事，他们才如释重负。这一刻，心中无须顾及刺条，我便能感受更多温顺，感受更多改造之后的灵性、脾性。没有任何事物一成不变，只要思索，改造，其实她们都有与自己相互映衬的反面。

　　今年的天气同往年大相庭径。邀约三五志趣相投的朋友端坐树下，每当风从茂密的树叶间挤下阳光，长者就会倾吐:这是往年春天才该有的风。除此之外，他们还会讨论炎热。若是往年，六月都不该有这样的天气。太阳全然丢掉羞涩，硬生生照映成片的焦土。饱览森林，除了茁壮的松木，年少的叶们次第蜷缩，像一颗被人使出浑身解数揉碎的星辰。这时，我不禁心生异想，烈日栽种花苗，会是怎样一番境地？

　　母亲常年脸色泛白，如遇炎热，时会昏厥，医生判为贫血。说是体虚，需要滋补。乡村中医给过偏方，用牡丹和芍药两者之根配以猪脚熬汤，便可取得功效。顿时，我的脑海浮想联翩。开红、紫两色花瓣的芍药，开白色花瓣的牡丹。牡丹和芍药花苞相似，和拳头不相上下，由内到外紧密排列，弯曲成团，宛如鱼钩。除了药引之效，若是植于阳台，花苞竞相开放，红色、紫色、白色一蹴而就。自得一番佳景。

　　我四处找寻，终于，在村舍一户农家寻得牡丹、芍药。我说明来意，主家甚是客气。我过意不去，提出支付些许钱财，主家一口回绝，说，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但取无妨。农家多好客，若在城市，想必锱铢必较。我难掩心中欢喜，与主家客气一二，便找到几株，匆忙用锄头连根刨出。四月，牡丹、芍药已经生出指甲大小的花苞，她们含羞地躲进叶中，像上旬的月牙悄然躲进云层。除了像月牙，也像娇羞的姑娘。骄阳似火，挖出片刻，与主家闲谈之间，叶片已经蜷缩，像被丝线紧凑的花篮。主家一边和我闲谈，一边从木房子的花窗上取出镰刀，将牡丹和芍药的叶茎割去。用口袋简单包装，我便兴致勃勃提着回家。母亲算是行家？一眼便认出其属类别。不过，母亲并无夸赞之意，只见她眼中露出浅浅的忧伤。我怕母亲误解，连忙阐释这是某某赠送。只要栽种土中，管理得当，每年都可剖开泥土摘取根条煲汤。这样，赏花之余尽可取其功效，必定两全其美。紧接着，母亲开口，她说:不是问及缘由，只是可怜了这一树牡丹、芍药。她接着说:且不说剖出根源的牡丹、芍药，单说生在地里的庄稼，也在烈日下奄奄一息。栽种只有两个季节，要么早春，趁树苗没有睡醒，要么夏季，雨水充沛，可以促进生根发芽，只有这两个季节才可栽植成功。忽然间，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院坝围坐的人们莞尔一笑，仿佛在为我的无知无可奈何。不过，我并没有感到忧伤，也没有产生放弃的念头，我依然挖坑，埋土，将牡丹和芍药次第栽进土中。从性格上说，我一直是倔强的。我偏执认为，如果非要选择一种死法？那我宁愿她们死在似火的骄阳中。倘若无法渡过此劫，我无法想象她们该要如何渡过未来的风雨。

　　四月的天依旧炎热异常，除了黑夜，烈阳没有一刻明显消退。似乎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非要分出个胜负输赢。时间一天天过去，然而，正如母亲所料，牡丹和芍药仅存的叶茎断续枯萎，枝干也缴械投降。远远地看，已经分辨不出隶属牡丹、芍药。竟以为是调皮的孩童将松木枯枝插在地面。不过，我敬她们、也爱她们，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深受她们的顽强和倔强洗礼。我并没有放弃，我依旧每天按时浇水，静静地等待。尽管像是天方夜谭，我仍然盼望生出一枝嫩芽。这时，我的初心有所转变，并不为取得多少药材，或观赏多少花苞而欣喜，只要能存活一株，我便心安理得。有时候，我们的兴致、才情或许会被时间打磨得一干二净。但得失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失去的东西太多，便练就一副平衡的心态。

　　时间一天天过去，事实证明，我在骄阳似火的天气栽种牡丹、芍药成了笑柄。我或许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左邻右舍质疑我的头脑是否正常运转。我也认为此事已经没有转圜。我仍旧不以为意，只待到夜深人静，端坐院坝观览月亮穿过云层。云们少了白昼的鲜亮，形似一块块乌黑的纱布。或许世间万物该当如此？终究逃不过自然规律。时间过了半月，我的心态也趋于平静，一天中午，我险喜及而疯。我瞪大眼看，殊不知，在枯死的枝干下，一排排芽儿正贴近地面整装待发。虽然千篇一律破土而出，但远远没有稚嫩、娇小，她们凸显的更多是老练、坚韧。我难掩内心欢喜，像童稚奔向母亲诉说星辰月亮。看到这一幕，母亲一时为之震惊，她连连苦笑着摇头，索然只字未提，但从她若隐若现的眼神中，我断定看出了匪夷所思。就这样，我栽种的牡丹、芍药以不屈不挠的姿态宣誓，她们顶住了骄阳似火，顶住了四季轮回，顶不住人世低劣的目光。

　　除了为母亲栽培药材的初衷，我还完成了一个成功实践。这时，我更多想到世间万物。正如苏轼所言“古今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于人于事，这世间，哪有唾手可得的成功！只不过背后经历了生死轮回的考验。我深信、也坚信，我在烈阳下栽种的牡丹、芍药，虽然枯死了枝干，但只要熬过岁月，她们必将浴火重生。最重要的是，但凡以后遭遇干旱、风霜雪雨，她们必无弱不禁风可言。正因为她们曾经遭遇的不是娇弱，一帆风顺，而是倔强，逆境生长。如果要上升到生命层次？或许这便是上苍所赋予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