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8

 

　　傻媳妇的肚子越来越大，包老太满是欣喜，吩咐儿子去镇上的砖厂上班，赚点钱给孙子买奶粉，自己则在家陪护儿媳，静等孙子到来。这段时间，她想尽办法炖鸡汤，榨核桃汁，熬猪骨头汤，煮糖水鸡蛋，变着花样给儿媳补充营养，她相信，只要媳妇儿吃的好，胎儿就能充分吸收营养，就能健康发育，不会有身体缺陷。

　　不久，家里的公鸡杀完了，家里的鸡蛋吃完了，只剩下两块熏黑的老腊肉倒挂在堂屋里，包老太急了，自己可以吃清水白菜过日子，可是，傻媳妇身怀六甲，孕育着包家未来的希望，可不能让她缺乏营养。这该如何是好？包老太正焦急，邻居家的鸡咯咯叫，她大喜，寻着鸡叫声来到鸡窝边，正好，下蛋了，尚有余温，可以给傻媳妇煮一碗糖水鸡蛋，她拿起就走。

　　此后，包老太走遍全村，细心观察别人家鸡窝的位置，不时掏几只鸡蛋，收获颇多，村民们没有发现她的“轨迹”，她信心大增，不仅观察别人家的鸡窝，还观察别人家的鹅舍，悄悄将鸡蛋、鹅蛋带回自己家中。

　　家中储存的蛋渐渐多起来，炒蛋，煎蛋，蒸蛋，煮蛋，腌蛋，卤蛋，纷纷出现在餐桌上，婆媳俩吃的可欢了。

　　偷了这么多蛋，村民们也没发现什么猫腻，包老太的胆子更大了，寻思着干点大的——偷鸡，趁着赶场天，少有人在家，她便溜到邻居家的鸡圈边，抓起一只肥壮的大公鸡回家炖汤。

　　可是，这次运气并没那么好，一家人正在炖鸡汤，邻居找上门来了，包老太大吃一惊，想找个地缝钻下去避避，可是，地缝太小，钻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面对。

　　“包大娘，你们家炖什么？真香！”邻居问。

　　包老太看了看邻居，说：“炖……炖……炖鸡汤呢，我傻媳妇身子弱，炖只鸡给她补补。”

　　“你家的大公鸡早就杀完了，竟然还有炖汤的！”

　　包老太顿了顿，说：“嗯……杀完了公鸡，还有母鸡……炖母鸡呢！”

　　“母鸡留着下蛋，你怎么舍得用来炖汤？”

　　“我就要抱孙子了，怎么舍不得？炖锅鸡汤给她喝，她给我生一个大胖孙子，给我家添一个活宝，划算！”

　　“孩子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是孙子？”

　　“肯定是孙子，算命的说我家会添男丁。”

　　这时，傻媳妇端着一个大圆碗走了过来，包老太连忙摆摆手，说：“天还早，一哈哈再吃。”

　　“啊，啊……”傻媳妇指了指锅，示意婆婆给她盛碗汤。

　　邻居在，包老太急了，瞪了傻媳妇一眼，生气地说：“别乱叫，再叫我用针缝住你的嘴巴。”

　　“啊……啊……”傻媳妇又指了指锅。

　　“没出息的东西，”包老太大声训斥道。

　　邻居看不下去了，说：“别凶她，她怀着孕呢，对她好点。”

　　“唉，我这个傻媳妇嘴馋，成天只知道吃！我真的是拿她没有办法。”包老太无奈地说.

　　“你给她盛一碗嘛，孕妇容易饿”邻居说。

　　“要得”包老太说着，将勺子伸入锅中，连肉带汤，盛了满满一碗，邻居的眼睛一下亮了，问：“包老太，碗里那个椭圆状的东西是什么？”包大娘定睛一看，说：“这……这……这是鸡蛋，未成形的鸡蛋……”“明明是鸡腰子，你偏偏说是未成形的鸡蛋。”“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包大娘吞吞吐吐地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家母鸡竟然有鸡腰子！”邻居笑道。

　　这么多鸡肉，怎么偏偏舀到鸡腰子？包大妈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傻媳妇拿起这个椭圆状的东西看了看，一口咬下去，油流到嘴角，她赶紧伸出舌头舔回去，连油带汤喝了个精光。

　　“吃的多，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包大娘夸赞道，“别看她傻，过几天准会给我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大孙子！”

　　“呃……但愿如此……”邻居勉为其难地说。

　　“那我得好好照顾我儿媳妇，多给她熬几罐鸡汤，多给她煮几碗糖水鸡蛋。”

　　邻居向四周扫了一圈，看到墙脚的凌乱的鸡毛和破碎的蛋壳，想到包老太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说：“真奇怪，最近我家鸡窝里的蛋少了，鸡圈里的鸡也少了！”

　　包老太一惊，说：“可能被黄鼠狼叼走了吧。前几天，我看到黄鼠狼在我们村转溜！”

　　“现在的黄鼠狼不得了，不仅会偷鸡，还会偷鸡蛋！”邻居笑道。

　　“对，我前几天看到那只黄鼠狼又肥又大，叼起一只大公鸡也不费力。”包老太比划着说。

　　包老太说的黄鼠狼大概就是她本人吧，邻居噗嗤一声笑起来，说：“那得多加防范！”

　　“对，对，黄鼠狼可狡猾了，得多加防范。”

　　“那我回去把护栏整牢固一点，免得它再溜进来。”

　　邻居不忍心揭穿她的谎言，和她说几句玩笑话，就走开了。

 

 

　　傻媳妇的预产期快到了，包老太忙里忙外，一会儿拆洗旧衣服缝制婴儿用品，一会儿给婴儿买小衣服，一会儿筹钱进医院，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包老太正在屋外拆洗旧衣服，邻居走了过来，说：“包大娘，拆洗这么多旧衣服干嘛？”

　　“做尿布，尿不湿贵，自己做几块尿布来用，你有不要的旧衣服没有，送点给我，我给孙孙多做几块尿布。”

　　连尿不湿都买不起，邻居为之一怔，说:“家里有几件小衣服，纯棉的，一=会儿我给你送过来。”

　　“好，好，孙儿他婶真好！孙儿有你这种婶子，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的话音刚落，傻媳妇就在屋里喊：“啊……啊……”声音尖锐，让人害怕。包老太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快速冲进屋里，邻居也跟着进去。 

　　天啊，傻媳妇摔倒了，平躺在地上站不起来，腿上有几滴鲜血，包老太腿脚瘫软，一下子坐到地上。邻居赶紧扶起她，说：“大娘，快起来，赶紧打电话给村主任，请他送你们去医院。”包老太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拉住她的手，说：“孙儿他婶，赶快帮我打电话给村主任，救救我孙儿，救救我孙儿……”

　　邻居赶紧掏出手机拨打村主任的号码。

　　一会儿，村主任来了，看到孕妇躺在地上，旁边的两个女人束手无策，他吩咐道；“孕妇有生命危险，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去医院。”

　　听了村主任说的话，包老太才幡然醒悟，去里屋找来一个旧塑料袋和一包婴儿用品。（塑料袋里装有三张身份证，还有一打皱巴巴的零钱，大概是他们家的全部财产。）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到了镇卫生院。

　　医生检查了一下孕妇的身体，说：“孕妇早产，危险，得赶快做手术！”

　　“家属呢？赶快签病危通知书”医生催促道。

　　村主任赶紧和她解释，叫她去签病危通知书。

　　医生看了看包老太，问：“你和孕妇是什么关系？”

　　“婆媳关系。”她从塑料袋里掏出户口本，说，“她是我儿媳妇，在上面呢！”

　　“你儿子呢？”

　　她指了指远处，说：“在附近的砖厂打工。”

　　“媳妇生孩子，他怎么不来？”

　　“他……他傻……来了也不起作用。”

　　“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来，真的傻，不可理喻。”

　　村主任赶紧解释：“此傻非彼傻，她的儿子先天性弱智。”

　　“哦！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说，“那这位大娘赶紧签字，我们马上做手术。”

　　“我……我不识字。”包老太说。

　　“找个人帮你签，你按手印。”

　　于是，村主任便帮包老太签字，包老太在上面按下手印。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包老太焦急地站在走廊上张望，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多小时后，婴儿的一声啼哭打破了医院的沉寂。

　　生了，生了，孩子会啼哭，不是哑巴，没遗传到他娘，包老太的眼里放出了光。

　　“恭喜，母子平安。”医生说。

　　“真好，生了，生了一个带把的，我们包家有希望了。”包老太一下子跪到地上，说，“感谢大慈大悲的送子娘娘赐予我一个大孙子，等孙子满月我一定去庙里烧高香以示敬意。”

　　邻居赶紧扶起跪在地上的包老太，说；“这是医院，不是寺庙，赶紧起来！”

　　“得给他取个好名字，他是我们包家的希望，会振兴我们包家，就叫他包振兴。”包老太看了看邻居，又看了看村长，神秘地说，“悄悄告诉你们，街上那个王大仙人算命可灵了，她说我家儿媳妇会生一个带把的，而且会出人头地，果真如此！你们也可以去算算，超灵！”

　　母子平安，村主任和包老太叮嘱几句，回家了，邻居觉得她可怜，留下来陪她。

　　傻媳妇剖腹产，肚子裂开一个大口，无法动弹，躺在病床上乱叫，让病房不得安宁，包老太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别叫，我给你煮糖水鸡蛋,你好好给我孙儿喂奶。”

　　傻媳妇安静下来，婴儿又开始叫，包老太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在臂弯，一边抖动，一边念叨：“振兴别哭，奶奶带你去喝奶；振兴别哭，奶奶给你换尿布；乖乖听话，不哭，不哭……”

　　傻媳妇的奶水少，孩子吃不饱，不停地哭，包老太不停地哄，忙的像个陀螺，邻居心生怜悯，对她说：“得给孩子买点奶粉。”

　　“是啊，他哭的厉害，怪可怜！”包老太从旧塑料袋里抽出两张粉色的钞票递给她，说，“我在这里带孩子，麻烦你去店里帮我买一桶。”

　　邻居将钱还回去，说：“你自己留着，我帮你买。”

　　“他婶，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你已经帮了我大忙！”包老太略显愧疚地说。

　　“没事，大家邻里邻外，不用见外。”说着，邻居起身离开。

　　“还有奶瓶”包老太对她的背影喊。

　　半个小时后，邻居带回来一大包婴儿用品，不仅买了奶粉和奶瓶，还买了卷纸、湿纸巾、尿不湿，想的太周到了！包老太满是感激，说：“她婶，你真是活菩萨下凡。”

　　“好啦，别说了，先给孩子冲一瓶奶，他正哭呢。”说着，邻居拿出奶瓶，给孩子冲奶。

　　奶香味弥漫开来，傻媳妇睁大眼睛四处搜索，包老太厉声呵斥：“全家最馋的就是你，什么好吃的你都想吃，什么好喝的你都想喝，连孩子的奶粉都想喝，你咋个做妈哦！”

 

 

　　村里的十字路口上人流量大，生了小婴儿的人家，常将鸡蛋壳存起，等到婴儿满月时倒在上面，让千人踩万人踏，意在增加孩子的寿命。包大娘家也如此，孙子满月那天，她将家里那几大筐鸡蛋壳统统倒到十字路口上，村里的孩子满心欢喜，蹦蹦跳跳地将鸡蛋壳踩个粉碎。

　　这段时间，村里正在进行环境卫生整治，村主任带着村里的大学生清理垃圾，看到路面上破碎的鸡蛋壳，他很气愤，问：“谁干的缺德事？”踩鸡蛋壳的小孩慌了，连忙解释：“不是我们，是包奶奶，她家有孙孙了。”

　　清洁完路面垃圾，村主任来到包老太家，孩子哇哇叫，包大强两口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你们两个傻子，当爹当妈了，还不知道疼爱孩子，任由孩子啼哭！喂奶、换尿布、哄孩子，全是老娘一个人的事，你们就不学着点？”包老太也在一边训斥道，“大强，你当爹了，得对孩子负责，不能懒散；傻媳妇，你当妈了，得知冷暖，照顾好孩子的起居。”她怎么说，包大强两口子都无动于衷。看到这个现状，村主任安慰道：“你家的重担全压在你的身上，真是难为你了。”“村主任啊，你得多帮帮我们，不然，我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瞧，鸡蛋、奶粉、白糖、米粉，样样要买，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村主任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篾筐里的鸡蛋壳，想起十字路口上的碎蛋壳，问：“包大娘，十字路口上的碎蛋壳是你倒的？”

　　“是啊！孙儿娇气，为了让他好好长大，我将鸡蛋壳倒到路面让路人踩哈。”包大娘道。

　　“治理环境卫生人人有责，你不要把垃圾乱倒。”

　　“这些天我都好好爱护环境卫生，垃圾从未乱堆乱放，只是孙子满月期间倒了一点。”

　　“你要爱惜别人的劳动成果！你难道没看到大家辛辛苦苦打扫卫生？”

　　“看到了，咱们农村不比大城市，脏点乱点无所谓，不必这样讲究。”

　　“现在，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全国上下都在建设美丽乡村，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但，那是你们官家的事，和我这个农村老太婆没多大关系。”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如何保护环境，如何建设美丽乡村？”

　　“别拿我和别人比，我一个农村老太婆能和你们比？像我这种农村老太婆，吃饱穿暖就了不起了。”

　　村主任说不动她，只得离开。

　　过了几天，包老太提着一包婴儿衣服来到十字路口嚎哭：“振兴啊，你在那边冷吗？奶奶给你送衣服来了；振兴啊，奶奶粗心大意，把你交给你那个没出息的傻娘，害了你；振兴啊，奶奶没有照顾好你，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振兴啊……”声音哀婉绵长，让人唏嘘。

　　包大娘的孙子死了——从傻媳妇的臂弯里掉下来摔死的，据说，他死的时候很痛苦，脸颊发白，嘴唇发紫，鼻孔里冒血，傻媳妇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孙子走了，包大娘的希望灭了，成天对人抹眼泪，邻居看望她，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哭坏了身子。”

　　“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没了……没了！我不想活了，呜呜……”

　　“凡事往好处想，好好活着！虽然你孙子没了，但，你还有儿子儿媳，”说着，掏出纸巾给包大娘擦眼泪。

　　“天杀的儿媳，天杀的扫把星，又懒又蠢，害死了我的孙儿，害死了她自己的亲生骨肉……我与她有仇，我不想看到她……”

　　“她那种情况，骂她，教训她，她也不懂，不如原谅她，一家人好好地生活。”

　　“对哦，她是一个傻子，她什么都不懂……孙儿没了，儿子、儿媳不管事，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吃包老鼠药，一了百了……”

　　“别犯傻，你走了你儿子怎么办？他听你的话，天天去砖厂赚钱。”

　　“对哦，我还有一个儿子，可怜的儿子，傻儿子。”想到儿子，她的心软了，呆坐在地上。

　　清风吹过，孩子们在十字路口蹦啊跳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包老太迟疑片刻，慢慢回过神来，说：“我们回家吧，我儿今天要回来。”

　　包振兴来到世上一个多月，给包老太带来了短暂的快乐和希望，但他匆匆地走了，包老太和她的傻儿子傻儿媳又回到茫然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