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1

　　看着爸爸忙前忙后地为奶奶收拾衣服，爷爷充耳不闻，继续用竹篾编着栅栏。好像奶奶是走是留，他都不在意。我知道，爷爷在强忍着坚强。

　　奶奶终于走了，爸爸背着患脑梗塞导致半边身子瘫痪的奶奶，坐上了去大姑家的车，奶奶去大姑家玩一天就会随爸爸去广东东莞。我始终担心着奶奶，她年纪太大，又晕车。我担心奶奶她没饭吃，担心奶奶生病在异地用不了医保看病而受罪。虽然爸爸说那边有一个土医师医术很高明，能帮奶奶医好身子，让奶奶医好后能活动自如。但我们都知道，哪有什么土医师，不过都是骗奶奶的，只不过是想奶奶跟他去广东罢了！

　　我静静地看着爷爷，屋子里渐渐空了，虽然奶奶以前也出过门，但这次出门，我感觉奶奶的声音消失了，身影也消失了，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奶奶。不知何时，爷爷悄悄放下手中的竹篾，慢悠悠地走到门前的田埂上，静静地看着远方。过了一会儿，弟弟放心不下，打一个电话给爷爷，被爷爷挂掉了，这是第一次爷爷拒接电话。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不安，但也无能为力，昨天伯伯姑姑爸爸他们几个长辈商量一天都没有得出怎么赡养爷爷奶奶的结论。今早爸爸和爷爷又为了一点儿小事吵架。爸爸说他直接把奶奶接去东莞养老，承担一半的赡养义务，就不管爷爷了。

　　“琴，你爷爷去了坪桥！”说完话大伯母就一瘸一拐地跑去坪桥。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大伯母的声音，“去我家，伯，你要想开点。”又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天黑沉沉的，屋后毛竹的阴影压着青瓦盖的屋顶，仿佛要把屋子和屋子里的人吞噬。家里缺少了爷爷的身影和说话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我也变得麻木了，好像这个家原本就是这样子的。

　　邻居家的张伯母来了，她刚坐下就说爷爷蹲在她家阳台那里哭，张伯母问爷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爷爷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张伯母又耐心地问爷爷怎么这样伤心，爷爷对她说:“你阿孃走了，被他们接走了，不回来了。”爷爷还说：“你阿孃今天走，我明天就走了，反正房子也交了，田地也交了，我活着再也没有什么念想了。”说完，爷爷又微微抽搐起来。张伯母安慰他说：“老五接孃去玩一段时间，过不久会把孃送回来的。”爷爷不相信，还在低声抽泣。张伯母还劝爷爷好好活着，说他的儿子姑娘长大了，孙儿孙女也都长大了，大家都会管他的。最后，张伯母打电话给大伯母，大伯母把爷爷带到了她家。张伯母说到爷爷悲伤落寞的样子，我感到好心酸，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原来我只担心奶奶以后的日子，却忘记了爷爷的情感需求。我真的很惭愧，也很难过。张伯母还说：“就不应该让他们二老分开，他们二老在一起也有七十多年了，这七十多年都没分开过，这次突然将他们分开，给老爷子多大的打击，再说，老爷子有什么话，首先就是对老婆子说，他不方便对儿子媳妇说，更不方便对孙子孙女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把老爷子说话的伴儿带走了，他怎么受得了？假如老爷子想不开，寻了短见，以后大家都会后悔的。还是喊他们把老婆子送回来才行呢！”我听了以后，觉得张伯母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打电话给大姑，想让张伯母给爸爸和大姑说，希望能改变他们的想法和做法。

　　天黑了，我们几姊妹吃过饭，就一起去了大伯家，我看到大病刚出院的爷爷瞬间老了好多岁，这种苍老是呈指数增加的。爷爷刚刚大病初愈，昨天所有儿女都在身旁，爷爷心情好，看着也有精神，比平时看着也年轻。而今天晚上，爷爷行动迟缓，背部佝偻，精神迟钝，眼角总是挂着泪，只要一提到奶奶，眼泪就如线一样止不住地流，我又哭了。看着爷爷像小孩一样的流泪，我的心也在流泪。爷爷老了，心也死了，肉体还能活吗？我找不到答案。

　　爷爷最终还是回原来的屋子睡觉，他颤颤巍巍地行走，身子是那样的枯小，背影是那样的干瘦，像一只蜗牛缓慢爬行在深夜里。天空的月亮，是那样明亮，而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孤单。一阵微风吹来，爷爷打了一个哆嗦。我好怕爷爷摔倒，弟弟赶忙上前扶住他慢慢向屋里走去。

　　第二天，当我们几姊妹早起洗漱时，大伯母家的三哥来叫我们吃饭。三哥从小脑子就发育不全，神经似乎有些问题，我平时总是不爱搭理他，可是今天，我感觉他也是如此的亲切。可能是随着亲人的离去，我也对那份少的可怜的亲情倍加珍惜了。当我走到田埂上时，我看着爷爷一个人呆呆立在晨风中，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布满皱纹的双手死死地扯着衣角，眼睛怅然若失地望着公路的方向。他低声地咕哝了一句:“没有车，等车到了就走了。”说完他的眼睛又流出泪来，我也跟着流泪。我不禁给了他一个拥抱，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拥抱过爷爷，今天第一次拥抱他，我发现原本高大的他，竟然变得这样瘦小。像一个瘦骨嶙峋的受了委屈的小孩。我抱了他一会儿，他才低声地说：“去你大伯母家。”

　　手机响了一下，我看了一下手机，原来是弟弟发的消息，说爸爸发消息给他，不把奶奶带去东莞，就留在大姑家照顾。还叫我先别告诉爷爷。我一看爷爷丢魂落魄的样子，对爷爷低声地说：“爷爷，爸爸没有把奶奶带去广东，奶奶在大姑家玩一段时间就回来。”爷爷愣愣地看着我，苍老的眼睛充满了怀疑，过了几秒钟，他轻轻地摇头，缓缓地靠在沙发上。我发消息给弟弟，对他说，我已经向爷爷说奶奶在大姑家，可爷爷不相信。弟弟也到了大伯母家，当他把这个消息再一次给爷爷说时，爷爷摇摇头，眼里噙满了泪水。这短短的两天时间，爷爷从极度地开心到极度地伤心难过，我都看见了也陪着经历了，我感觉我的生命被剥离成碎片，随着心酸的眼泪一片片往下落。

　　弟弟没办法只能和大姑开视频，让爸爸和大姑亲自对爷爷说。爸爸和大姑看到爷爷难过憔悴的样子，答应爷爷马上把奶奶送回来。爷爷还是愣愣傻傻地靠着沙发，眼角挂着一滴眼泪，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不忍心再看。因为请假的假期结束了，我轻轻向他告别就急急忙忙地赶车去了。

　　当我快要到达遵义时，我的手机又响了。妹妹发来一个视频，视频中爸爸、张伯母、大伯母正在交谈，而另一边，爷爷喜笑颜开地正和奶奶交谈。我相信，经过这次短暂地分家，爷爷奶奶会更加明白对方的重要性，会更加珍惜彼此的感情。伯伯姑姑和爸爸也不会为了方便完成自己的赡养义务，硬生生地使爷爷奶奶两位高龄老人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