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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15

天道酬勤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6-15 阅读:185


   贵阳的雨像怨妇,并非多愁善感,似乎积怨已久。每天凌晨,或大或小,总是如约而至。风筝坝依旧人如潮水。父亲也如时去等活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说服他让我暂做几天。他再三叮嘱,扛水泥的重活太累,不要去做;打电锤的污染太大,不要去做;钢管架上太危险,不要去做……他从未有这么多话。父亲叮嘱我不干重活,但他更为叮嘱的是勤劳。“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干活也是如此,只有老板有钱赚,你才有工资。”他严肃地说。我一一应允,他才松懈,其次让脸部的皱纹握手言和。
  可以去等活路,我像饿奶几天得到饱餐的孩子,难掩心中喜悦,若是在户外,指定连连跳跃。
  和我一起去等活路的是远房堂哥。他每天都在风筝坝,即使很少等到。之前我来做过,大约是在大二。那时候,平素都和表哥一起扛水泥沙子,两个人少则四五方,多则十几方。干活利索、耐苦,很少会失业。偶有一两天没活,我也去风筝坝等。也是六月,贵阳的天气早上温文尔雅,到了中午烈日炎炎。我每天穿一件球服出门,哪怕下雨也是如此,只为露出光秃、健硕的膀子。可别说,我在风筝坝成了抢手货。久而久之,工头们都争着抢着要我。有时我席地而坐,不知不觉藏匿人海,他们就在风筝坝开车来回折腾,忽然看到我,急忙招呼上车奔赴工地,像是少了我一个工人,工地就像一台少了一颗螺丝钉而不能运转的机器。后来我才知道,如果等到我,别人都是一个小工拌泥浆供应一个师傅,而我可以供应两个,一个人领一份工资就做了两个人的活,除了我,白痴都能算计。
  “力气是个怪,今天用了明天在。”父亲常常这样教导。受父亲影响,我一直踏实干活,从不拖泥带水。只要能抬得走、搬得动,我绝不含糊。
  堂哥是出了名的懒,他去干活。去了一次,老板第二次看到他就避而远之。他常和我说“干个点工,干一天就是一天,混着混着就下班了。主要是干多干少都是那点钱,多出力可不划算。”我动摇过,也向生活、现实妥协过,但只要想起父亲的话,我就岿然不动。
  疫情之下,很多行业受到冲击。好不容易获得父亲批准,可我在风筝坝,早已无人问津。一天、两天,皆铩羽而归。居住地的邻居们,明知我没有等到活路,但晚上下班,他们总趁闲问我一句:“对了,你今天等到没有?”我沉默不语,直到大家一同尴尬。这让我开始质疑,人的一生,你永远想不到,今天和明天会发生什么。第三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谋得活路。天还没有放亮,我就去风筝坝了。风筝坝一成不变,依旧人山人海,唯一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堂哥竟然也这么早去等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七点,我也始终无人认领。直到七点半,见一辆电力抢修的车开来,攀问的人们照旧一蹴而就。我没有多想,凭着攒积的经验挤过人群跃上车去。没等我坐下,衣角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像绳索拉住我的喉咙向后退缩。转过背看到,是堂哥一把拉住我,硬生生将我从车上拽了下来。“你去干嘛?疯了吗?那是挖电杆窝儿。可累了。”“你好是不知道?在风筝坝等活路,不管有多少人等,你都要先问问是干嘛?太累的绝对不能去。”他又说。能谋到一份工已经喜出望外,我哭笑不得,又只得故作镇定。“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也不去。”我说。一阵佯装之后,第三天等工计划照旧落空。回到住所,父亲上班来不及洗的衣服堆了一地,我捡起一件一件洗尽。我拿起手机,不知该和谁发条消息。几百人的通讯录、QQ、微信,竟无一人。这一刻,我是多么的卑微。当家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忽然想起来贵阳之前,和到威宁旅游的朋友们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一顿饭钱,加上等不到活时耽误,我要耗上半月。
  时间又恍恍惚惚过了一天。次日凌晨,四点我就去风筝坝。我已经不能再等了。研究生的巨额学费,各种费用,我不能让父亲一人承担。时间缓缓而过,今日要早些,只到六点,只见喊工的第一辆车来,我就奔了上去。
  我自始至终没有询问工头是干什么活。车上除了工头的其余三人加上我,人山人海的风筝坝,竟然无人上车。我们要去龙里搬水泥和背砖。去需要一个小时,来需要一个小时。且不谈劳累异常,对比附近做工,无形之中就多出两个小时。汗水从早到晚都像雨点横飞乱窜。我没有和谁说一句话,我只顾着干活。隐约听到他们闲聊,工头带去的三人都是长期工。我只是喊来填补一天空缺。从一楼每次扛两包水泥到三楼,我的脚跌跌撞撞,像风中的风筝不听使唤。肩膀上的肉贴近骨头,像一层薄膜。我无时无刻不想起父亲的叮嘱,做人要对起自己的良心。一天即将过去。本来六点如约下班。还有几百块泡沫砖,工头说让搬尽。几个长工相互瞟了一眼,憋了憋嘴,就慢悠悠干了。工头还说,搬完就可以走了。父亲没有手机,在贵阳,做零工一般都在七点左右到家。如果我晚了回去,他一定担心。他们用绳索每次捆绑搬运三块,想到回去,我的疲倦消失殆尽,我用手搂着每次背着五块飞奔而去。在楼上,不知何时进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累不累?小伙子。”他问我。“累啊!”我说。“坚持坚持,马上就下班了。”他和蔼地补充。“累倒无所谓,只是我爸肯定担心极了,我得早点搬完回家。”我一边背着砖头窜走一边回复。声音跌宕在楼梯之间,也顾不上他听清与否。
  大约持续半个钟头,本来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搬运的砖块被一扫而空。汗水浸透我全身,衣服像一层膜一样贴近我。我缓缓走到门口,并没有注视地板上积了厚厚的水泥灰尘,只一屁股坐了下去。
  “喂,你过来。”
  “是叫我吗?”
  其余三人纷纷起身,工头都将手往下压。他坐在对面指着我,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向我招手并缓缓地说“是的,就是你啦。”
  “明天你继续来上班。其他人的工资是一百六,明天起,只要你来,你的工资都是每天二百。我们这里活很多,你想干多久干多久。”
  “你没逗我吧?”
  “刚才楼上戴眼镜的是我们的经理。这是他的原话。”工头边说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时间,我不知所言。我掏出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接近黄昏,她依然还在庄稼地里除草。“妈妈,我找到活路了。我找到活路了……”我没有哽咽,也没有泪流满面。我只是欣喜若狂地告知她。不多时,虽然语气硬朗,但不知为什么,眼角的泪水已经流淌到我的胸部。若是换成溪流,早该是飞瀑。毕业季,伙伴们都该旅游的旅游、该流浪的流浪去了,只有我选择继续升学,对于他们而言,一份工作从来都算不了什么,何况是累死累活的拼命搬砖!可我比谁都清楚,于我而言,这象征着我将马不停蹄地继续改变一个贫瘠的家庭,象征着我将勇往直前地继续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天黑了下来,我们才从龙里出发赶往贵阳。粗心的我,没有再想到父亲的担忧!我的耳旁只是一直回荡他说的话,——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啊!在这个世界上,真理也许会迟来,但从不缺席。社会从来都不会宠着我们,可尽览悠悠岁月,我们或须勤劳、聪慧,唯独无须坐享其成。常需铭记:大道常在,天道酬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