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玄回乡记
作者:高举宗 时间:2020-06-22 阅读:284
阔别故乡五十余载的老玄退休快十年了,父母健在时常回家去看看,双亲在他退休前都已相继与世长辞,他伤感地说:“父母不在了,家没了”。虽说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故乡了,但思念故土的情结却随着年事的增长却越来越浓。
那寨子东边日出后的满天彩霞;西边落日后的天际燃烧着的一片桔红色的火烧云。仲春时节,寨子里一树树桃花、杏花、李子花和梨花竞相绽放,映衬得姑娘的面颊白里透着红;北边山峦上恣意盛开的映山红花团锦簇,红红红火火,芳香沁人。夏天寨子前蜿蜒而过的小河里水牛背上的牧童悠闲自得,南边山坡上熟透了的杨梅酸酸甜甜的。季春人们在寨子前后左右两边二百多亩的大田坝里插下的稻秧,盛夏长出了半米多高的秧苗绿油油的一片映入眼帘,白天在阵阵夏风的吹拂下,田野飘溢着稻花的香味,稻田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接着一浪不停地翻滚着,蔚为壮观;小伙翻身骑上马儿的背,扬鞭驰骋在田间的大道上,心旷神怡。傍晚的田野正如辛弃疾《西江月·黄沙道中》的诗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天籁之音一波胜过一波,那声声跳动的音符,如同一首首怡人动听的乐章,韵律整齐统一,曲调高亢嘹亮,醉了田野,醉了乡村,醉了人们。秋收时节人们挥舞着镰刀将那沉甸甸的稻谷,一垄垄金黄的珍珠割下,捆放在身后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放眼望去犹如受阅的方阵。数九寒天下大雪大凌时,割去了谷桩的水田被冰封冻起来,结下了厚厚的一层凌板,一块块稻田像一面面明晃晃的大镜子,倒映着炊烟袅袅的寨子,周围起伏环绕的山峦上松林怒放着的累累银花。小孩们欣喜地相互呼唤抬着板凳下田滑冰,也有他们的父母或老年人参与进来,“其情融融,其乐陶陶”,唤醒了那沉睡的田野。清澈见底的小河流水,在弯弯曲曲的河床里不舍昼夜,哗啦啦地流淌着奔向前方。年轻人们常在河里摸到鲢鱼、鲤鱼,有时还能摸到了娃娃鱼。特别是随同母亲在河里洗衣服时,把衣服放在河水流过的浅水石板上,用脚往前来回的踩踏下去,水花四溅笑声朗朗。累了歇憩时,看到成群结队白漂鱼和五彩斑斓的花公子鱼群游来脚边觅食,随手拿起竹篮往水里撮下去,带回家和青辣椒一起剁碎了一炒,再加上点佐料香菜,那样的美味佳肴至今难忘。
这些情景深深地烙印在老玄的大脑里,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乡愁吧!
上个月中旬的一天上午,老玄接到他堂弟打来的电话,说这些年家乡的交通发展很快,给农村带来的变化太大了,正在开工修建的成贵高铁要从我们寨子南边的山坡上过,家乡就将要进入高铁时代了,你家老人在那里的承包的土地正好是在测量过的红线之内,已经被征用了的,现正在进行征用赔偿,你家金哥哥现在种着的承包地是你家老人的,你是有继承权的,你还是亲自回家来一趟看看吧,别人不好说话。
老玄堂弟说的金哥哥是老玄祖母干姑娘的大儿子,原住在离老玄家三百多米的寨子西边,因干亲干戚的又是近邻加之其年长,他们这辈人都亲切地叫他金哥哥。老玄父母年高在世的那些年,金哥哥正值年富力强,他父母比老玄的父母岁数大点。
老玄的弟弟和妹妹大学毕业后都被分配到不同的省外工作,并在那里各自都结婚安了家,家中就只有满头银发的父母形单影只,相濡以沫。老玄虽说在省内工作但也离家二百多公里,那时上着班的加之过去的交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达,回一趟家也不是件那么方便的事。虽说老玄的父母双亲晚年过着不愁吃、不愁穿和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的日子,但毕竟年逾古稀人老体衰,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儿家女家来接,他们非常眷念故土与乡亲,哪家都不愿去,只愿在老家安度晚年。老玄的父亲读过私塾,在寨子里算是个文化人,并且还是个老牌的村干部,常帮邻里写写信件及碑文,调解矛盾纠纷等。
因是干亲干戚的,金哥哥就常来老玄父母家里帮老人们做些事情,有时帮忙卸车背煤,雨天、雪凌天水管受冻不通时帮忙挑挑水,还有他家里做豆腐、杀年猪的时候,也要用碗端点来给老玄的父母尝尝。这些行为动作感动了老玄的父母,他们兄妹也记情感谢金哥哥,不论是哪个哪次回去都要带上礼物给金哥哥家送去表达感激之情,他家里有红白喜事或有人生病时老玄几兄妹的礼金没少送上,两家人亲亲热热,令邻里称道。
有一次老玄回家去看望父母,母亲告诉他:“上个月金嬢嬢请着人和她一起来我们家,向你父亲和我说,她家人多房子小不够住,分土地的那时候人口少现在的土地也不够种了,住在寨子西边离我们家远了点,要我们把门前菜园子下边的那块大田给她家做屋基修房子,远亲不如近邻,来照看我们时近便些;还有剩下的承包田土她家来帮我们耕种,每年收庄稼时拿粮食给我们,门前的园子栽瓜瓜菜菜完全够我们吃了;承包的荒山他家也帮我们看管。我和你父亲开始没答应,后来她家一连几天几个晚上的请着人来劝说,我们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经不起她们这样的多次恳求,只好答应了。大家在一起说好了:我们把门前菜园子下边的那块田给她家做屋基修房子,左边留出一丈二尺宽的路来,好过汽车拉煤、拉东西;剩下的田土、荒山她家帮我们耕种和看管,按收成分粮食给我们。”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老玄耄耋之年的父母相继与世长辞,撒手人寰。老玄此后也极少回家,偶尔有事去一趟也是去来匆匆。
老玄这次回家去看到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基本完好,邻里乡亲也都劝老玄回家来住,说老家空气清新、适合养老。老玄人老思乡,故土情结未淡,也有想要回去住一住的念头,计划着作初步的准备。
第二天上午,老玄来到村委会高铁征地赔偿小组办公室,小组长热情地接待了他。当他提到征地赔偿的事宜时,小组长就笑着告诉他:“你家老人们的那承包土地,你金哥哥说是老人们在世的时候送给他家了的,到现在三十多年了,他家都一直种着的 ,现在是他家的了。征地同意签字、丈量土地登记、领取赔偿款项这些都是他来办理的,征地赔偿款他前两天就已经来领走过了,就只有去问问他家了”!
老玄和堂弟一起来到金哥哥家坐下,与他寒暄几句后话入正题。
金哥哥宽而多皱纹的前额抽动了两下,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土地是那时你家老人送给我家老人的,现在老人们都已经去世这多年了,要说哪样、有什么问题他们在世的时候都已经说过了和处理好了的,不会等到今天你和我来说来处理,你说是吧?三十多年来这土地一直是我家种着,都没得哪个说哪样子,所以这土地是我家的。退后一万步来说,你也不缺那半亩地的这点土地赔偿钱来花。再说,现在的田土摆在那里都没有人要,送给人家种都没有人种,这几年我们种田土还折本。这个没得样谈的,讲都嫑讲了。”
听了金哥哥这番振振有辞的说法,老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明明是父母的承包土地,怎么现在却成了他家的了呢?但手里一时拿不出能说明问题的依据也还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来反驳他,心想和他在这里打“嘴巴官司”也没多大的意思,于事无补。去法院起诉费力费神,得不偿失,老弦只能暂且沉默。
当老玄谈到要回家来住,需要把他家房子左边后墙角拐弯处那一米多点的路砌宽一点,需要往他家让出三四十公分的土地时,金哥哥又说:“这房子是我家几姊妹的,你说房子左边后墙角拐弯处那里让点给你把路砌宽一点,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我妹倩倩在镇政府工作,看她同意不同意,只要她同意了我这里好说”。
金哥哥随手从身上摸出手机拨通倩倩的电话,“老玄要把房子左边后墙角拐弯处那一米多点的路砌宽一点,好通车上他家去,要占到我们家这下边三几十公分的样子,看你的意见同不同意?”
倩倩回答说她正在开会。
“倩倩正在开会,看她晚上能不能回来。来了我们商量商量,明天回答你”。金哥哥嘿的一笑:“要她同意了才好由她来做我家三弟的工作,那个人的脾气不好,有些古怪不讲理,我都有点不好给他说话,要不是你砌好了,他会给你甩丢掉。”
老玄当晚住在堂弟家。第二天早上,老玄来到金哥哥家听他的答复。
“倩倩的工作忙昨晚没有回家来,我打电话问了她的意见是不同意,我三弟他也不同意,还有我把这事告诉了在外面打工的那个儿子和侄儿他们都不愿意,大家都不同意,我也没办法,我一个人作不了主,说了也不算。”
老玄回到堂弟家,把前面金哥哥的那番话告诉堂弟,堂弟点上香烟哎的叹了口气,“老人们那田土他家帮忙来种,荒山也是他家帮忙看管,开头的那年把二年他家常对人说,你家对他家如何如何的好,帮了他家好大的忙,恩重如山。现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以前你也没在意这些事,没有过问也没有认真的来管理,认为干亲干戚的,是真心实意放得心的好人,俗话说得好啊!‘饭甄隔筲箕,人心隔肚皮’。你太厚道了,就会被人糊弄。
老玄无比失望,又不知怎么去解决,于是拉着堂去看当年父亲在承包的荒山上栽的那些杉树,以排解心中的愁闷。可当他们来到山上时,眼前竟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
“以前我父亲在这荒山上栽了不少杉树,你还帮着一起栽的,怎么现在一棵树都看不到了呢?”老玄迷惑不解地问。
“哎呀!你忘记了吗?那年金哥哥给你打电话,说火烧山时烧糊了些杉树,他想拿清理了。你答应了,他就一根不留的全部砍下来扛回家去,剥了树皮放一段时间,全部卖了。你再看看他家房子左边原来去你家门口的那个路是好宽?现在被挖下去多少了!还有你好好的看看他家房子后面你家园子边上的那些樱桃树、梨子树、核桃树、花红树、李子树、棕树、花椒树这些东西还在不在,早几年就全部都挖垮下去了!”
这次回乡经历,老玄悟出了一个道理“人情就是一阵雨,下了,干了,没了,在利益面前,什么亲情哪、人情哪、道德哪皆可置之脑后而不顾,现在的农村呢,扎实让人心痛”。
老玄到了这个年龄已经学会了放得下,不计较,但从小离家的游子老玄还是为老家的事犯起了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