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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2

打铁皮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7-02 阅读:256


   我在隧道上班,建造“阳拱”程序颇多,挂好防水,扎好钢筋,调好止水带,才用混泥土填充底座和两侧,首尾必须的环节是打铁锤。为使墙面平整光滑,每模阳拱表层都得用铁皮模板覆盖,铁皮模板会被混泥土沾黏成壳,于就需用铁锤将模板凝固表层的混泥土敲得一干二净,然后涂油润滑。铁皮模板单块重达一吨,属铁疙瘩中的庞然大物,幸好两侧配有专门挪移的铁葫芦,搬动时才能收放自如。将4铁皮模板调理得当,每模表面纵享丝滑,像刚出浴的美人坯子,找不到半点瑕疵。若不整理干净,下模打出表层就属东施效颦,故需要往返循环的的用铁锤敲打,确保整体光滑流畅。
  打铁皮极其费力,要用十来斤重的铁锤,并且双手挥动频率和力道要一致,为避免反弹伤人,不能正面迎打,只能侧着身子。盯住沾黏成壳的区域,轻触一锤找准位置,紧接着身弯成弓,脚蹬住地,双手紧握铁把,拉大摆幅,使出浑身力气砸下去。这个时候,敲打声由小骤然变大,隧道里散落下美妙的音符,余音像尘埃在隧道来回晃荡。隧道有五百来米长,即使不穿衣服,挥打三五次,汗液就顺着脸颊和脊背往下流。
  一个铁槽能打三五模,多则变形,致使泥浆四处飞溅,稍不注意,惨遭一身喷洒。一次,焊好铁槽,我提议拿卷尺测量长宽,用刀片划一段量身定制即可,同班的老刘头冥顽不灵,我还没找到卷尺,他早已将手按住捆筒,大声朝我吆喝:抬着!他将其放至铁槽,拿锥子锥洞后用扎丝扎起,然后用刀划丢大半有余。他嘲讽地笑:反正老板有的是钱,不缺这点。我才恍然大悟,新人在工地人微言轻!所到半月有余,我不再提任何意见,只需执行命令。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多想象,也不辩驳。
  我们九人一班,我趁假期务工,之前做过一月,这算第二次。第一次做是高中毕业,这次大学毕业,已有四年之遥。他们之中,时间最长者已达八年,对于干什么活,怎么干,他们已然心中有数。对于逢打铁皮这件事,他们都不愿做,总是言及其他或各自找另外的活路,我为新人,摸不清头绪,只能找铁锤打铁皮,做这种直活。如有人帮忙,每次也都是我使大锤,他们使小锤。
  为赶工期,老板说要加人,我们九个人,加一个进来,刚好分成两班,昼夜不停。
  新来的工友姓杨,顶层头发稀疏,后脑勺连着颈部已然花白。额头和脸部的皱纹像大风吹动的层叠的水波,眉毛紧锁,八字胡朝两边分开。最显眼的莫过于两颗门牙,不是一处掉落,而是上下各一颗。除此之外,他脚程缓慢,上下楼梯不像别人左右开跨,他要侧着身一条腿下去,另一条腿再紧跟上来。上车时,要身子先上去,再慢慢拖动下肢。夜班人推诿不要他,就将他分在我们白班里头。班头为人和善,知他不便高处行走,就安排他和另外一人站在吊桥放料。放料时,浮桥晃动,他弓着身子,一只手扶头盔,一只手在空气中左抓右捏,罐车前后挪动,每次都要大喊他才让位。
  是日,打完一模,晾干水分,轮到白班升板,人们依旧各自算计活路,有人忙拿扎钩调理钢筋,有人忙拿水壶喝水,有人忙打矿灯左顾右盼,只有老杨头楞在原地。我拿起铁锤,紧了紧额头的安全帽,照常敲打,自我感觉动作比以往更加娴熟,任凭挥汗如雨也未停歇。铁锤敲打铁皮的声音盖过嗡嗡作响的风机,我一鼓作气,工头在远处晃灯示意认可。我使出浑身解数,只用一个钟头就把一侧铁皮的硬壳敲落。此时,我的喉咙往外舒张,像有木棍撑在口腔之间,以至不能紧闭嘴巴,赶紧跑到隔壁寻找水壶,当我走进时,只有老杨头坐在风机前面,说也奇怪,我并未听到任何声响,但这侧的铁皮已被清理干净,表层没有一块硬壳沾黏,还没有抹油,但不难看出,这远比抹油还要洁净。老杨头的面前放着一把卷口斧头,斧头口粘满灰尘,像一个刚喂过浆糊还没擦嘴的孩子。平时,哪股钢筋需要调整,我们就用这把斧头砍断扎丝。老杨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他诚惶诚恐地说:我找不到铁锤敲打,就用斧头削了。工头朝我们走近,看到这一幕,他非但没有责怪,甚至充满认可。
  我陷入沉思之中。
  大学四年,班上的同学性格各异,尤其有两名同学旗帜鲜明、迥然不同。其中一名同学,刚进大二就准备考研。他毫不隐瞒,大张旗鼓,坚持每天六点就去图书馆,晚上路灯拉长倩影稀稀落落才肯归来。和他在图书馆有过偶遇,为避免多次打水?他喝水的杯子和保温瓶一样大,吃饭也要错开高峰,毫无疑问,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些都为节省时间。到了大四,老师们鼓励我们,一定要有紧迫感,并常常拿他当做正面教材。体育考研综合只考体育教学、运动训练、运动生理学三门学科,但他看的书极其广泛,譬如舞蹈学、健身健美应有尽有。反观班上另一名同学,不止经常逃课,即使来上课也定是一副顽固不羁、不务正业的形象。除了期末能看他背诵考试所需范围,平时休说看书,压根连人也无影无踪。时光似水悄然流逝,结果令人始料未及,考研成绩发出那天,日以继夜准备三年那位同学竟然落榜!反而顽固不羁,不务正业那位同学上榜了。班上的同学异口同声发出质疑:他竟然考上了研究生?若不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借一百个胆,或者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不禁将两者联想起来,从绞尽脑汁转到匪夷所思,头似乎有万斤沉重,压得我踹不过气,吓得老杨头不知所措。
  “你没事吧?小伙子。”他问我。“没事,没事……我没事……”我回答。
  原来,很多事情还可以那样去做。打铁皮,除了使用蛮力,还得借助巧劲。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凡事都要讲究方法,并不是倾其所有就有同等收获。一旦用错方法,所谓努力不仅并无疗效,甚至适得其反。我不知道这个世上存不存在“假努力”,但我知道,真正用心做事的人,也许恰在你没看见的瞬间,他就把事做成了。我们往往会犯致命错误,太在乎哗众取宠。想不到通俗易懂的道理,险些让我堕入低谷。世间诸事,只要找对方法、配以努力、加以沉淀,就能扬帆起航,抵达天高海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