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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9

夜宿龙滩

作者:沙城 时间:2020-07-09 阅读:207


1
  路过松发村的时候,阳光在头顶上狠心的晒。头发根下,渗满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来,像开水一样滚烫。
  公路再往下走,就到可渡河边上了,对面山是云南山峰笔直,路在贵州这一面的山梁上,坡度略缓和。沿着公路往前过去,在悬崖边上峰回路转绕回来,明显感觉到驾驶员用力的踩了几下刹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山柏油路像车轮一样紧紧抓住路面,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扫过可渡河,河水浑浊、汹涌、咆哮着拍打两边的山崖。生怕这一眨会分散注意力。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与朱元思书》南朝·吴均)
  几道弯过来,路在离河水很近的龙滩桥往上。路坎下一个新建的鱼塘已经放水查漏,为雨季过后做准备。
  再往上行走,路边的三角梅正在怒放,就像这六月的阳光火辣、猛烈和狂热。
  路边的大石上长挺拔着乌木树,离民房很近的坎下长着一人高的芦荟,一身黄毛的土狗趴在小院的背阴处,天上飘过来几朵云,在湛蓝里像是谁挖走了一枚水晶留下的空白。
 
2
  营地在龙滩村,同住的还有这个村的驻村干部。
  村公所的广场上停着他们的车,太阳光晃在上面像是有意把热量反射过来。高高的旗杆上红旗一动也不动,闷热的空气似乎凝固,我们一行人像穿行在热浪中,一身的汗珠不停往下滴落,衣服湿透,回到二楼推开房间门的瞬间,整个人又冲进了一个高温杯中,汗水像拧开了闸门的豆浆通向过滤布一下子就透了,眼镜彻底糊。开始看东西是重影,三两步之后完全崩溃,不如不戴,不管墙上挂着的帕子干燥成多粗糙多硬的块,也毫不介意此时擦去奔放的汗水。
  如果可以,我就想此时洗脸冲凉。想想痛风发作时的难忍,还是等等让全身的燥热平和一些再去吧。
  太阳一直不肯搭山西下,把时间耗得痛哭也不愿意离去,直到把水管里的水晒成开水,拧开水管龙头接满一盆又一盆,大伙挤进厨房开始晚餐的忙碌。
  男人是有胆量的,再热的天,也敢吃火锅,毕竟再烈的太阳也没有把大伙晒到躲到阴凉处去,照样走访群众,照样在查短板,照样在思索脱贫出路。
 
3
  晚餐结束时路灯已经亮起,村公所周边的树林里虫子开始歌唱,一只两只三只……成千上万的虫子正在大合唱,你怕我声音大,我也要更加努力高歌,更有甚者声音都沙哑了还要飞起来在空中亮嗓,那个暴脾气哟生怕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们脱贫攻坚督战队的小伙伴有的在给孩子打电话、有的在看新闻,我却在数星星,沿着石榴林的石板路一路往上走去,这时的凉风吹起,回头朝对面山的方向看向远方,天边黑云一层一层压过来,手机的信息提示:暴雨红色预警。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观雨》宋·陈与义)
  我用小跑的方式回到小楼上,玻璃窗前蚊虫拍打着,一千个想往屋内涌去的劲敲得玻璃叮当响。小伙伴们收拾着阳台上的衣物,各自回屋安静地躺下,因为很快就要停电了,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或者方式,只要下暴雨,山里一定要切断电源。
  关了房间的灯,窗外虫吟格外清晰,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是门那边的还是窗外的,能感觉到是飞翔着还是蹲在树枝上的,不管怎么样的鸣叫方式,都是来自灵魂深处,穿透心灵,直抵内心。
  诗穷莫写愁如海,酒薄难将梦到家。(《春阴》宋·朱弁)
 
4
  大凡读书人都喜欢在枕边放一本书,入睡前翻几页。连我那读小学的孙儿睡前也要读几页书。他说,不读书睡不着。(《闲话枕边阅读》当代·何永炎)
  因为这样,我心痛得要死。因为很久没有读书了。也忘记了书香所谓。
  紧紧地闭着眼睛,耳朵边上那该死的虫吟翻江倒海,把心底那些深埋往事一一翻了一遍又一遍,许多已经陈年早已经模糊的人和事又慢慢清晰,许多清晰的又有了深刻的组合和猜测。这显然是一种狭隘的思维通道。
  那些已经离开人间的名字一次次浮现,还在人间的名字一次次飘浮过来在眼前作为概念在堆积,许多不可能的规则开始变形,许多故事像棉花糖一样在扭动,深夜的思维像那虫吟没有了顺序也没有了方向,四处乱窜,四处奔涌。
  正如毕淑敏所说一样,“头脑需嗷嗷待哺,像荒原上觅食的狼。”
  夜,谁说寂静;夜是一个大舞台,能看透所有独孤和辽阔所在。现在终于明白那些小说家们创作选择在一个人空间,对着黑夜可以尽情驰聘而书,灵感就像这个夜晚空旷,所有的高山都变得无比低矮,所有想象无比挺拔,思维的力度在争执中强硬了翅膀,也许就这样成为一代大师,创造了自己的秘籍,记载着自己的绝世功法。
 
5
  身体侧过来,呼吸放缓,也许是被子挡住了声音,外面的世界慢慢地安静下来。我是这样认为的。
  思想在不断蜕变,高远的思索无边无际与身体在较量。勃子上开始燥热,胸前也开始燥热,夜是一种孤独,从思想里腾飞起来的不一定是凤凰,更可能是失眠的痛苦。
  如果一定要成为绝世高人,一定有一流技量,一招一式,从心里比划出来,口诀或许就藏在今天路过的山涧之中,或许在这周边某个崖壁之上,又或许村里的某位白发老人就是隐者……
  这场音乐无比空前,一颗心灵与另一颗心灵冷漠,一杯清茶,一碗烈酒,一个人窃窃私语。
  虫不吟,夜无语,一切都静得出奇。
  身上流着汗,睁开眼的瞬间停止所有遐想。
  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趁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灸之……(《送孟东野度》唐·韩愈)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又一道闪电划过……
  雷声像沉闷的呼吸声由远而近,大约十来分钟,窗外有了动静,树在颤抖,玻璃在振动,身上有冷风拂过。
  先是一滴一滴的声响,没一会功夫,外面是万马奔腾,雷鸣电闪。窗花纸上闪着路灯照射的树影,惚儿被闪电的白光吞噬。雨声没有规则,比早前的虫吟更乱,整个窗外成了一个热烈的战场。房间里开始滴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声音那样沉重,狠狠地打在身体上,无比冰冷,之前所有想到的名字符号一下随着这雨水消失在窗外灰白的世界里……
 
6
  擦去滴落的雨水,躺回床上,房间不时被闪电照亮,一下,两下,三下……就这样不停地数着,看到墙上一块又一块的墙被渗透,也明白了那墙上为什么会有花斑的原故。
  闪电也累了,慢慢地放慢速度,再后来雷声也远去,雨声也小了……再醒来时虫子们又开始放声歌唱。我想呀,山上的石榴经过这一场雨一定会长势很好,还有村子里的桃子一定会洗得干干净净,明儿可以挣个好价钱。
  我再醒来时,窗外雷声大作,雷鸣一阵高过一阵,闪电猛烈地拍打着门窗,树木已经乱了套,影子在窗花纸上飞舞,路灯已经不亮,除了闪电的光,外面已经模糊,不知方向,雨水疯狂地撕咬着黑色的夜。白天这个山坳很热,而此时变得有些许凉意,我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盖严,不准备和他们交流了,继续睡觉,真的很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将近深夜四点了……
  明天,待阳光来临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无比美好和幸福。
  幸福的龙滩村在暖风里一定瓜果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