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蚊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7-10 阅读:235
我打心底恨透蚊子。
炎热季节,外地蚊子比老家更狠“毒”。一旦被其叮咬,皮肤像扔一块进锅蒸煮。一个个斑斑点点的红印胡乱排列,发痒、疼痛一样不落。我在隧道上班要穿皮桶鞋,配上重庆气温,无须多久就会浮肿。刚到云阳,我的小腿被叮咬,再经皮桶鞋反复摩擦,红印凸显,像用红色墨水浸染的区域把毫毛顶起立成茅草。等滴落点状的混泥土敷衍,疼痛携来。火辣辣、热烘烘接连而至。我深水作业也只能换上解放鞋。想必恨透蚊子不仅是我。有人说得毫不遮掩“但凡逮到?一巴掌抡在墙上,那感觉比捡到黄金还要舒坦。”
该死的蚊子,总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板因云阳隧道人满为患,就把我们调至渝北。瓢泼大雨抵挡不住出行脚步,我们坐高铁、转地铁,工头在中央公园西门等候。地铁上,我背一个背包,手里提一个装满杂物的布袋;姐夫抱一个装有两床布满灰尘被子的大塑料袋。我站着,他和别人挨得极远。坐台悠长,他也只倚坐角落。抵达约定点,我、姐夫其余三人无法将行李放在货箱,只能把棉被、水桶、衣物挤进前排,挨近师傅档杆。我们坐在后排把头压低,你抱着我,我抱着你。沿途谁都不拗,直到抵达终点,把行李扛出才伸个懒腰,跺一跺脚。
在云阳,我分配到白班,晚上睡觉。生活习惯和平时并无区别。来到渝北,我被夜班工头认领。刚到工地就安排,考虑舟车劳顿,只要求上到十二点。这边隧道与云阳尽然不同,那边只做仰拱,这边一条龙服务。防水、钢筋、电焊全做。昨天是拉仰拱钢筋,今天换顶层。十米有余的台车上行走,拉二十米长的钢筋卷成弧形贴近顶层,十几人送的送、拉的拉,统一口径,齐心协力。
前天晚上到这儿挺晚,也没有适应环境,今夜一到工地就犯困。站到台车往下看,网格状的钢筋铺在台面,地下的积水混进稀泥,无法倒映人影。一位中年男子和我搭档。他不说话。皮肤白白净净,根本看不出做工地。顶层钢筋我没做过,这是第一次。我们沿着台车,双手搀扶边沿一直爬到顶上。他轻声告诉我,“你到里面去吧。”我纳闷,在工地上,熟悉的人都先挑好工位!我不得不硬着头皮顶到前面。他接着说:“你要年轻一点,去做那个吧。”我竟羞涩,原来,他把最好的工位让给了我。他问我,“你还是学生?”我应声回答:“嗯,算是吧。”
调换工地时,我不得不恳求老板:“能不能在我辞职时发放工资?”我沉默,一个家乡人补充“他还是学生。”老板听后,连声许诺。一直以来,不是情非得已,我都不愿透露我是学生。哪怕是底层工人,知道我是学生,也会照顾有加。我不愿他们让我,毕竟我是短工,挺一挺就会过去。而他们,需要日复一日的辛勤劳至终老。老板惊奇问我:“为什么读书就出来干这活?是不是为了体验?”我笑着回答:“其实更多应是为了生活。”“过去好好干,谁欺负你给我打电话。”他叮嘱。我笑而不语。这时,不苟言笑的带班终于毫不吝啬露出笑容。我想该是这个原因,少数人知道我是学生。
我负责把吊机牵引的钢筋往下放,有人从下面捆绑钢筋,我掌控吊机拉上。除了我俩,又上来三人,他们戴好手套,把脚杵在边缘,固定弯成弓状的身躯,偶尔擦一把汗,负责把拉上的钢筋卸下摆放。
吊机开关绑在木头用铁丝缠紧。时间推移,倦意向我逼近。有时他们要在这儿忙一会,那儿忙一阵。他们挥手示意,挤眉弄眼,让我避开监控坐在原地休息。我的头时而扬起,时而从悬空跌落。那么高,一旦摔落……危险意识在我的脑海若隐若现。我用双手拥抱捆绑开关的木头,十指相扣,夹紧肩肘,眼睛半睁半闭。我的头东倒西歪,一会儿偏前,一会儿偏后。悬空下垂的地面,焊工们在台车一侧作业,焊锡不定时撒下露珠,悬在高低之间,像纷纷扬扬的火树银花。任凭佳景如画,仍无法带走倦意!风机鼓吹声,铲车轰鸣声从不消停,我仍迷糊堕入梦乡。台车东南两侧没有遮挡,我的脚伸出悬停碧空。风透入脊背,正好入眠。忽然,一股针扎的疼痛跌进脑海。我恍惚惊醒。只见一只震动翅膀的蚊子附在我的小腿将嘴插入毛孔。他正汲取吸我的鲜血。说时迟、那时快,我将身体沿台车后倒,双手抓紧钢筋,双脚迅速挪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在安全区域。我何时松开紧扣木头的双手杵在端点?我竟一无所知。悬空跌落的压迫感仍令我胆战心惊。它还附在我的皮肤津津有味吮吸,我没惊扰、或打死它。只缓缓把脚杵在铁板佯装镇定。真有这么戏剧?若非这只蚊子及时叮咬。我将毫无知觉摔落地面。我不知所言,只静坐任其吃饱喝足。不多时,它负着沉重的身体飞入尘埃不知去处。
我被深深打动,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谁敢相信?我竟被一只蚊子拯救生命。我也压根没有想过竟会任由一只令人发指的蚊子汲取我的鲜血而无动于衷。不管是巧合还是机缘,无可厚非,今夜是这只蚊子唤醒了我。我坐在原地目瞪口呆。这是一个多么深刻的故事啊。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任凭谁苦口婆心也断不敢轻信。它竟堪比神灵。可在世人看来,它自始至终是何其的卑劣、可恨啊。或许天意安排,要教会我些什么?
活在世间,我们都要多一分心境看待事物;多一分包容接纳事物;多一分胸怀认知事物。我们最讨厌的东西,说不一定,它将影响你的一生。我开始憎恨、数落自己,曾经到底犯过多少荒唐之错?不多时,隧道外的天空就亮了。未抵黎明,月光早已遍布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