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0-07-20

狗则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7-20 阅读:261


   我爱养狗。众多动物,我独爱狗。狗的作用并不单一,不仅看家护院,也给人心灵抚慰。
  从小到大,一家人中,除了我,同爱狗者则属二哥,每提及狗,我俩往往行动一致。狗给了我无法磨灭的印象。我养过一条狗,名叫虫虫。这个名子似乎有点懦弱,但恰恰相反,它至刚至烈。取这个名,只不过我走到哪,它跟到哪,故称跟屁虫,简称虫虫。虫虫绒毛漆黑,两耳耸立,一双闪烁的眼睛自带光源。它极其粘人,但凡我去别处,必定围追堵截,每每得手。我不骂它,它就故作乖顺,像贼人偷偷摸摸尾随;我若骂它,它则佯装撕咬,缠住双腿寸步不离。
  虫虫是我养的第二条狗,第一条狗刚养两天,没来得及取名就不欢而散。
  黄阿姨是母亲的发小,她特意从外地买来一条体格庞大的母狼狗,专门下崽出卖,一年下来,收入不菲,我养的第一条狗就从她家偷来的。
  我家后面是原始松林,从爷爷手里开始培育,方圆十里无林匹敌,其它地界砍成荒漠,这里独成风景。每到秋天,不同村庄的人争着抢着来这里搂木叶造粪,以备春天栽种。父亲脾气不好,黄阿姨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其余人则趁天不亮偷偷来搂。黄阿姨每到我家,母亲与其闲聊,二哥负责倒水,我负责揉肩捶背。临场演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和二哥次次趁机索要狗崽。担心黄阿姨骑虎难下,母亲常常解围,瞪大眼睛朝着我俩大喊:出去玩!自己都喂不活,还养狗。满目慈祥,嘴角始终挂满善意的笑容,这是黄阿姨给人的印象。鉴于多次索要,她最终承诺下崽就给一条公崽,我和二哥像过年般欣喜若狂。过了十来天,黄阿姨家的狗下崽了。七个小肉球,除了公崽黑漆漆,其余个个金灿灿,它们四肢粗壮,很有“骨气”。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只下了一条公崽,黄阿姨说要留着做种,只能以后下崽再给我们。我和二哥最终下了“歹心”,决定去偷。母狼狗凶神恶煞,不易接近,哪怕距离她家很远,它也能听到响动,继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我们俩首先勘测打探,七点进行蹲点,瓢泼大雨也没有打消念头。晚上十一点,黄阿姨召唤母狗喂食,我和二哥乘机一个跟头栽进狗洞,翻起肚腹再三确认,最终抱走公崽。
  小狼狗异常乖巧,躺在我的怀中,并未发出一声鸣叫。事情顺利得让我们有点不敢相信。好景不长,两天后,黄阿姨突来到我们家,硬是坐了一个上午,终于支支吾吾开口。母亲事先并不知情,直到棍棒上身,我和二哥才极不情愿跑到隔壁山林的草丛中把狗崽抱出。它睡熟着,嘴角还粘着浆糊。黄阿姨有些过意不去,只好说,“只有这条公崽,要留着做种,不然就拿给你们。”为了避免我们再偷?她临走时悻悻的发出警示,“因为是自己人,要是其他人拿去,我要让他给我负责三年,哪怕丢掉一根毛,我也要他给我找回来!”母亲又用木条用力抽打我俩的脊背,以示仅此一次。
  黄阿姨和我们哥俩就此搭仇,每逢她来搂木叶,箩筐可能会被放进几十斤重的石头。有时候,她在前面背着箩筐,我们就躲在林中揪住事先拴在箩筐底部的绳子,她惊慌放下来,仔细检查,一无所见,再走,又被揪住。久而久之,“离奇事件”事件层出不穷?她就再也不来搂木叶了。
  虫虫是我们哥俩用十筐木叶换来的,是同村杨老头家土生土长的土狗。虽是本地品种,但骨骼丝毫不逊于狼狗,它不咬我们哥俩,若是外人惹他,它则生拉硬扯,丝毫不讲情面。虫虫名字不够刚硬,但它骨子里却携带刚烈。我和二哥对它宠爱有加,我们时常瞒着母亲偷鸡蛋饲喂,家里偶尔吃一顿米饭,我们也要分上半碗给它。虫虫好吃,但绝不贪婪,你给它吃,它就吃,你不给它,它也不争抢,吃了之后它会原地坐立,或伸出脚板示意握手。在我俩的精心饲喂下,虫虫大有“少年得志”之意,当时,左邻右舍饲喂狼狗之风盛极一时,所幸,虫虫用命捍卫了我们共同的尊严。隔壁的狼狗们见到它,都得退避三舍。当然,这来之不易,一次次的撕咬中,它拼尽全力,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轻言放弃,最终赢得了尊严,以一只土狗的身份鹤立在狗群中。树大招风?母亲特别讨厌虫虫,说它过于刚烈,晚上也吵人,睡不着觉,她责令我们将它带去远处丢掉。幸好虫虫争气,每次不管带去多远它都能找路回来。渐渐,母亲也松懈下来,不再过问。我俩对虫虫的爱更加深了,它越来越能干,比如雪天撵兔子定能攻营拔寨,雨水天被冲走一只鞋子,它也必定能从波涛汹涌中帮我们捞回来。
  一次,虫虫病了,它的眼角挂满眼屎,平时最爱吃的鸡蛋只用嘴添上一口。母亲欣喜若狂,巴不得虫虫早点死去。我和二哥决定带它去看兽医,鉴于憎恨,母亲并不出钱。兽医说,狗打针很贵,而且虫虫病得严重,总共要十五块钱。我和二哥坦然自若,一口同声的说“你打,只要狗好,钱绝对不是问题。”打完针,我们身无分文,兽医知道上了当,摇头叹息。
  那时家乡没有通电,照明只能依靠煤油灯。点煤油灯的原则是能省则省,除了吃饭,其余时间舍不得点。一个夜晚,母亲隐约看到门外有纤长的黑影挪动?忙于做饭,并未搭理。不多时,不知何物被虫虫叼回家来。母亲点灯去看,吓得连连后退,“天呐!这么长的蛇,它是怎么捉住的?”一条长一丈有余的巨蟒,就这样被它死死咬住脖子窒息。虫虫身躯短小,额头已然伤痕累累,母亲拉长油灯灯芯,露出罕见的笑容。
  身处深林,有了虫虫看家护院,毫不夸张,休说飞禽走兽,就连人也不敢靠近,它俨然成了我们家的守护神,附近常有偷牛盗马的事情发生,但我家向来相安无事。
  一天下午,放学归来,我和二哥惊慌失措,虫虫不见了,任由我们撕破喉咙召唤也无济于事。挚爱的虫虫凭空消失,我和二哥终日恍惚。
  时隔半年,表舅家的儿子结婚,母亲安排我和二哥去吃酒,途中要经过一个寨子,路上听人招呼,一定要带上棍棒,寨子里有条恶犬太可怕了。我和二哥带着棍棒、石头走进村子,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庞然大物在嘶吼咆哮,它似乎要挣脱铁链,将人大卸八块。我和二哥彼此仗着胆子快步向前,它龇牙咧嘴对着我们,四脚蹬地,做好飞奔而来的姿势,二哥高高举起木棍,我拿起石头准备砸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它忽然间变温顺了,弓着身子,嘴巴发出嘶嘶的哀鸣声,这条狗一定是欺软怕硬,二哥也和我一样的想法。我俩加紧脚步,想要快速离开,想不到,它竟挣扎着朝着我们靠近,铁链被柠得极紧,发出清脆凌乱的声响。二哥大叫出来,“弟,这不是我们的虫虫么?”这户人家户主是堂哥的老丈人,二哥脾气得父亲真传,他破口大骂,“孙子,敢偷老子的狗。”他的儿子冲出门来,说这是他家的狗,是买来的 。这时候,母亲闻讯而来,从小到大,我从未看她如此激动,她没有给劝说的人们情面,对方在她盛气凌人,视死如归的架势中败下阵来。想不到,曾经一度恨透虫虫的母亲,竟也为它赴汤蹈火。
  再后来,我东奔西走读书,二哥外出打工,十年有余,虫虫始终镇守家宅。虫虫老死那天,我记得很清晰,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我骨子里是爱狗的,可是虫虫走了之后,似乎那种浓烈的感觉消失殆尽。我不再喜欢养狗。暑假回家,家中一条灰色长毛的狗拴在墙角,我不敢靠近它,递点东西给它吃,也只能仰仗二哥五岁的儿子。侄儿用稚嫩的语言和母亲说,“奶奶,我知道的,小叔最怕的就是狗。”
  一个人的心是有容量的,有时可容沧海,有时却无法容下一粒尘埃。有的人事,我们都只敢碰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