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作者:罗箫 时间:2020-07-28 阅读:182
“唷!老大你咋做起针线活了?”我娘看了一眼正在缝补纱门帘的我,惊叫起来。
纱门帘破了,三个纱门帘都破了,可能是去年秋末我摘下扔洗衣机里搅坏的。眼下天热起来,苍蝇多起来,还有蚊子,嘤嘤吱吱,特讨人烦。我找好图钉,抻开一个纱门帘想摁上,突然发现有几处破了。另两个也是,破处多多。我找针,抿线,坐小马扎上,刚搭出缝补的架势,我娘就来夺针。我娘说:“我还活着哩,动针动线,轮不到你。”说完就细密地缝补起来。我嫌她缝补得太慢,挠挠头说:“这恐怕得缝补到日落西山,大针脚往前跑呗。”她不听:“女人擅长针线活,那句话咋说唻?哦,慢工出细活儿。你们男人大手大脚,全是粗人。”我辩不过她,只得耐下心来熬时间。
咚咚咚!有人敲门。开门,进来的是四奶。她说:“最近你咋老锁街门?”我指指凉台那边,压低声音说:“不锁门不中,我娘老去敲邻居门,不断有人过来告状,我应接不暇,就……”四奶走到凉台那边,跟我娘打招呼:“老大他娘,缝补纱门帘呐?”“哦,来啦?坐,坐呀!”“坐哪儿呀?”四奶讪笑。我赶紧跑进小厨房掂个马扎过去递给四奶。四奶打量几眼我娘,说:“针脚太小,你这是白费劲。”我娘不以为然:“我习惯小针脚,笨女人才大针脚呢。”“那得看做啥,纳鞋底纳鞋垫都是小针脚,缝补这个,大针脚就中,给我,你歇着去。”四奶真就靠近前夺针,我娘左躲右闪,气呼呼地说:“你这人咋怎霸道?看我不使针扎你。”“敢!你比我大二十几岁也得喊我婶子,不喊,我也是你长辈,我的话你敢不听,看我不抡巴掌扇你。”我娘可能被四奶的虎虎气势镇住了,她把针线连同纱门帘扔地上,起身去厕所了。
不一会儿,我娘回来了,坐下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见过大针脚,没见过怎大针脚,你这是……这是……胡闹。”四奶笑得合不拢嘴:“我没胡闹,这叫该咋咋。你那是不该咋非咋,浪费一大堆时间。缝补纱门帘不就为挡苍蝇,挡蚊子么?值当跟纳鞋底纳鞋垫似的,耗时恁多?”我娘不吭声了。我也没吭声,脑际里浮现出旧时场景——
四十多年前,我家照明用的是煤油灯,点灯也就是做晚饭那会儿时间,一捱饭菜舀好,我娘就把灯吹灭了。我娘说:“去月亮地儿吃去!”我说:“月黑头,哪儿来的月亮地儿?”“瞎吃就是了,保准吃不到鼻孔里。”“那倒是,瞎子也不会往鼻孔耳眼儿里灌饭。”
纺线的活最缠手了,我娘逮空就把纺车摇得吱嗡吱嗡响,许是纺熟练了,我娘白天纺得线又细又匀,晚上黑着灯吱嗡半夜,第二天一比较,每个线穗子都是又细又匀,几乎分辨不出白天与夜晚有啥区别。难道,我娘的指头肚上也有亮?我想呀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读初一那年冬,有天夜里,我娘就着木格玻璃窗投射进来的月光给我纳鞋垫,突然尖叫一下,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娘,您咋了?”“没事,你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我又睡醒一觉,月光不见了,我娘仍在纳鞋垫。“娘,睡吧,我穿光底鞋惯了,不用垫鞋垫。”“你是中学生了,不垫鞋垫人家会笑话的。”
早起,我娘把一双鞋垫递给我。我见针脚歪歪扭扭,几个地方有血,就问咋回事。“我太瞌睡,乱了针脚,手被扎几下,鞋垫就脏了。要不,我白天抽空再纳一双?”“不用,这双就挺好。”我娘出门后,我把鞋垫从鞋壳篓里抽出来,藏进了衣柜。不是我嫌那双鞋垫不好,是心疼,不舍得垫。后来,人长大脚相应变大,那双鞋垫就一直压在柜底。
“哟!”我娘那声尖叫,余音绕梁,波及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