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澡记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7-29 阅读:237
隧道台车一侧凸现窟窿,车身大半径自悬浮,工头要求切割钢筋拉成条状,焊成稳固性极强的网格以保障安全。隧道进口第一台台车旁,工人在烧电焊,将铁皮贴近顶层,空出弧形喷浆,焊锡融化,这时的“火雨”划分成层,从台车网格撒成纷纷扬扬火树银花。
我被分烧电焊,这不是我第一次做。今夜异常炎热,台车十米有余,上面远比地下烤人。除了焊光隔着眼罩令人眼花缭乱,膝盖以下裸露之处也火烧火辣。汗液毫不吝啬从安全帽罩住的头顶冒出,沿着脸颊东游西窜。背上有股细水流淌?不多时就浸透裤子。布手套要提钢筋,搀铁柱,不一会儿从白色变为黑色,从纯净变为污浊。抬手擦拭脸颊,鼻子和腮帮黑不溜湫,“一只花猫儿”他们调侃。
我和烤肉只差一把孜然,水的形象呈现脑海。我对水情有独钟,这和电焊焦灼皮肤不无关系。我的身上除了污浊、熏黑、还有躁动和难受。我必须要冲一个澡。
凌晨四点如约下班,可我的渴望分崩离析,休说澡堂无水,就连厨房也找不到一滴!饮水机中倒出一瓢,不舍挥霍,仓促倒进电饭煲煮面,十几人如饥似渴守着熬干变成团状的面条,就着糊味狼吞虎咽。
吃完面,八九个人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人手提上胶桶,沿着驻地排查,但见水管,争前恐后摇晃,截开,对嘴吹,提着甩,直到无济于事才肯罢休。公司职工宿舍用高墙围住,和工人驻地一分为二。我们低声商讨对策,最终拿出方案,一人伏地用背支撑,另一人踩踏攀爬,登顶再拉余人而上,以强盗行径跨入。这里水龙头站成一列列、一排排、但依旧压不出一滴水珠。找不到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相对无言。
出门时兴致冲冲,回来时如丧家之犬。回到宿舍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把床单卷开半截,有的掀开铺盖双手抱头而睡。再谈洗澡,兴致消散,一一动员,只两三句便邪魅一笑。姐夫一脸泄气,极不耐烦抛下一句:“哎哟。”示意将就,气氛异常尴尬。、
用塑料袋卷一条裤衩,带上半块肥皂,毛巾照旧挂在脖子,我们几个依旧不死心。沿滑坡而下,你揪住我,我揪住你,可要逮紧,别在沟谷栽了跟头。唐突的声响一鸣惊人,一根拳头大小的白色水管,轮廓分明,一只手提不起,用石头砸,用双手掰,开启裂口。他们叹一口气直呼:“这是浑水。”我才明白这是隧道抽出的脏水。
同行两人次第放弃,非要找水洗澡的雄心壮志消磨殆尽。他们规劝我一同返回。“不洗了,在地板上将就一晚”他们说。我毅然回绝。脑海一直在想“哪怕是条夜路,我也要摸到底。找到黎明我也要去。”并不是惧怕睡地板,是为了争口气。当然,我也知道,也许找到,也许找不到。可凡事哪需纠结?我必须要赌一把。即使输得一塌糊涂、遍体鳞伤,我本从无曙光。
向对立面攀爬,扶梯百尺有余。我莞尔一笑,自言自语:“这要以前挖煤,要歇多少次才能爬上坡顶。”我切身体会,“有多少人肯向生活低头?就有多少负重的岁月如诗如画。这一切归因于敢在黑暗中行走,也归因于是否拥有面对光明或灰暗灯火的勇气。”
大门方方正正,洒水车规规矩矩停在门口。曙光将至,再前行,终于听到十字交叉路口水管发出的声响,顿时惊喜交集、倦意全消。拧开开关,冷水喷淋而出,上层四处飞溅,下层杵击地面弹出涟漪状的水花。像汹涌河流,像横挂瀑布,我脱下衣服跳进去,把头贴近地面肆意冲刷,肌肤从挛缩到自由,神经从绷紧到舒张,附近的草们纷纷立起头,挺起身,我终于等到这般洗礼。
回到宿舍,工友已然熟睡。我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支烟点燃,不曾开灯,放下衣物走下楼去,用力吮吸一口,把眼圈吐出去。这股香味久久不肯弥散,似乎幻化永恒。回想点滴生活,尽管曲折难行,可我始终未改本色。远处蝈蝈的叫声隐隐退去,天边没有星辰,抬头那一瞬间,我坚信,天真的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