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14

　　看着那些葡萄，忽然，我便想起了远在老家小镇的父亲。记忆中，最近几年里，每逢秋日，父亲似乎总是特别的忙。他忙着逛市场买葡萄，又忙着往酒坛子里放曲酿糯米酒，最后，还得忙着在厨房里，像埋藏珍宝一般，把一粒粒葡萄轻轻地覆盖在那温柔的酒液里，让它们释放本身的甜美，成就岁月的佳酿。

　　父亲，忙着忙着就老了，而我们则一天天长大，日渐离他遥远，日渐与他生疏，对他永远不够体贴、关心。记得母亲仍健在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挺年轻，他爱喝两盅杯中物，母亲先是帮他买酒回来喝，后来有一天，她说：“还是自己酿糯米酒、果酒吧，真材实料，喝得放心。”家里头厨房角落里摆放的酒坛子就是这么来的。

　　有十年，母亲酿酒给父亲喝，后来，父亲学着酿酒给自己喝，他还招呼我们这些小辈们陪他喝，最后，他自己一个人喝酒，越喝，越是想念我那早逝的母亲，我还在家那会儿，常看见他簌簌落下眼泪。

　　即使睹物思人，父亲也离不开那些坛子里的酒，他年年酿酒，年年喝，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常给我们装在小罐子里“打包”带走，那酒成为我们的乡愁，也成为我们滋补身体的独家法宝。

　　酒，喝起来美，但其实做起来很是辛苦，我和妹妹曾劝说他不要再动手酿酒了，可是他拒绝了，他说：“你们不懂，糯米酒活血补肾，葡萄酒对软化血管也有益，养身体的酒还是自己酿的最好。再说了，我还时时刻刻等待你们归来陪我喝一杯的。”此话一出，做儿女的心里百感交集，我们再不忍心说二话。

　　我曾经多次目睹父亲酿酒的过程：夜晚洗糯米，让它们泡在水里过夜，第二天一早，把白白胖胖的糯米倒入蒸笼里蒸熟，晾凉，成为一团软糯香甜的糯米饭，此时，准备洗净消毒好的酒坛子，放入米饭、拌入酒曲和微量的凉开水，将米饭打散拌匀、又重新定型，在容器中心处压出一个小“坑”方便观察出酒情况，然后，封坛，过了几日，糯米甜酒大功告成，过滤一下，榨出两坛酒，一坛纯糯米酒留着品尝，另一坛正好浸泡葡萄发酵。

　　父亲酿葡萄酒最爱用小而紫黑的山葡萄，那果子长相不起眼，滋味却很好。父亲将它们清洗、晾干，倒进酒里泡，又放冰糖帮助发酵，这一坛葡萄酒自此在岁月里蜕变，升级成无上的美味。

　　父亲酿酒，终于把自己腰背酿弯了，也把自己鬓发染白了！

　　我在外漂泊，遇到这凋零的秋日，乡愁袭来，父亲给我的酒恰在身边，赶紧倒出一杯，慢慢吞咽、慢慢回味。我想，父亲酿酒的时候，一定把对母亲的思念和对儿女的关爱都藏在了酒里，酸涩、辛辣、甜美、芬芳，这是家中酒的特别滋味，喝下一口，胸中泛起阵阵暖意，我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我确实应该多回家看看，陪我那早已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喝上两杯如斯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