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8

　　那些年家里穷困，从收了麦子开始，母亲就开始收集一些核桃、花生等食材，为中秋节制作月饼做着准备工作。但是节日到了跟前，母亲还在为白糖发愁，父亲上山背柴禾出了意外--腿部骨折，住院治疗欠了一屁股债，乡里供销社欠账的小本子一大页纸都记满了。那天正好黄老师来家里家访，我和姐姐正在剥核桃花生，母亲在村里挨家借白糖，黄老师坐了一会叹口气就转身走了，快中午的时候，黄老师又来了，手里提着一包白糖，我跑出去喊母亲，母亲正坐在麦垛下面抹眼泪，我拉着母亲急急地回家，一包白糖放在案板上，姐姐说黄老师走了，还要去其他的同学家里家访。

　　母亲盯着白糖愣了半天，然后起身系了围裙，围过来跟我们一起剥核桃花生，母亲脸色不好，我和姐姐也沉默着，只有手在篮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剥好核桃和花生，天已经不早了，母亲就擀面做晚饭。父亲躺在西窑里，母亲伺候父亲吃了饭，就又在灶膛添了柴，锅底刷一层油，把核桃仁和花生分别爆炒，过后在盆里加白糖拌匀，月饼的馅料就算是做好了。天黑尽了，母亲就捋了袖子，舀了白面开始和面，面里加了碱水，只有加了碱水，月饼表面才光滑不炸裂。揉面的工作是我跟姐姐做，轮着揉面，母亲说，面有劲道吃起来才酥软。揉好后，母亲抹一层油在表面，用塑料薄膜包裹着醒面，这样准备工作就基本做完了，我们睡了，母亲还要在油灯下纳一会鞋底。

　　中秋节的早晨，天灰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清扫了院里的落叶，伺候父亲服了药，然后就把醒好的面掐成一块一块面团，擀面杖擀开，舀一勺白糖核桃花生的馅料包起来，馅包好后，再用擀面杖擀成薄圆形，这就有了月饼的形状。我睡得正香，被一阵“吧嗒吧嗒”地风箱声吵醒，等我爬起来，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月饼的香味，母亲已经在锅里刷了油，锅底放了一层圆圆的月饼，姐姐正悠悠地拉着风箱，看到我醒了，母亲忙招呼我，拿了小铲子在锅里翻着月饼。

　　第一锅出锅了，母亲先摆好一盘放在祖宗的牌位前当祭品，随后才给父亲端了一盘，母亲刚跨出门槛，我跟姐姐就迫不及待地掰开一个，香喷喷的热气扑鼻而来，塞一瓣在嘴里嚼着，甜丝丝的又透着核桃花生的醇香。我伸手又要拿，被姐姐打了一下：“等下一锅，妈还没有吃呢？”母亲回来，我跟姐姐又轮着拉风箱，连着三锅，月饼就全部做好了。

　　月饼都放在篮子里晾着，母亲就开始做早饭，今天是中秋节，母亲的菜里多了一盘豆酱炒肉，我跟姐姐吃完饭以后，就有了新任务，每人提着一袋子月饼，分别去姑姑家和大姨家走亲戚送月饼，还要留一袋明天上学送给黄老师。下午我在姑姑家吃完饭，借了表哥两本小人书，边走边看，等进了家门，太阳都落西了。姐姐和母亲正在案板上看着什么东西，看到我回来了，姐姐赶忙把盖子盖起来，“什么东西？”我一下来了兴致，就上前去抢，打闹了一阵，母亲就又把盒子打开，是六个圆圆的，泛着黄铜色光芒、上面刻着字的月饼。表姐在省城上大学，下午送来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月饼，母亲用刀切了四份，是蛋黄馅的，轻轻地咀嚼，齿唇间滑过黏软甜润的香味，久久不忍吞下。多少年过去了，现在那种感觉还是记忆犹新，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以后长大了，每年过中秋节都要让父母和姐姐吃到如此好吃的月饼。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上了大学，在城里安了家，每年中秋节都给父母和姐姐送几盒月饼回去，有广式的、苏式的、还有台式的。前年回老家特意带了一盒火腿月饼，母亲咬一口倒乐了，母亲笑着说：“怎么是肉，还是咸的，不好吃，还是我做的月饼好吃。”我也跟母亲打趣：“是的，都没有你做得好，我们想吃，可你还能做吗？”“能，能，能做哩！”母亲捏着月饼的手在微微抖动着，患脑梗已经快十年了，母亲的手脚已经不大灵便，看着母亲深深的褶皱挤满脸庞，猛然间又仿佛回到小时候。

　　忙活了半天，母亲的月饼终于做好了。坐在有些凉意的院子里，我跟姐姐嚼着母亲做的土月饼，凝望天上圆盘似的月亮，听母亲讲嫦娥和玉兔的故事，这样的时光，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