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作者:潘雨龙 时间:2020-09-24 阅读:342
重庆待了两月,本欲返校,侄儿再三催促,让我回家带他玩耍几日。
地铁转乘高铁、火车,汽车,一路奔走,抵达老家。一轮弯月挂在密密麻麻的松树上空。月影透过针状的松叶,斑驳的影子次第倒影在地面。我卸下行李脱下鞋垫坐在地上,侄儿效仿,把双手搭在我的膝盖。姑妈今年六十了,病重,打电话给母亲,哽咽着说不知能不能挺过去,母亲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屋外。
姑妈比父亲整大五岁,在七个姊妹中排行老二,我喊二爹。前些年,开采煤矿赚到钱,举家买房搬去城里。多年前,父亲带我去姑妈家读小学,姑妈在楼下接父亲和我,她神采奕奕,嘴角笑容灿烂。姑妈家住电梯楼,我不敢坐电梯,沿楼梯奔走,父亲忙把我拉回,电梯里的人在笑我。
走进姑妈家,干干净净的地板,柔软的沙发,一张四四方方的电烤炉。客厅一角放两条木凳,姑妈说,软的坐不惯,坐了全身疼痛,特从老家带来的。父亲咧动嘴角,凑近木凳就坐。我靠近沙发,他急忙把我挽入怀中,我用手指悄悄地戳,软软的,不像抵在木凳上会痛。
姑妈叮嘱,表嫂走进厨房做饭招待,不多时,丰盛的食物端上餐桌,左右四把皮质高凳,正中相对各一把,姑妈让父亲坐上坐,父亲再三推辞,只找左侧第三张凳子坐下,背挺直,恰似一根僵硬木头。我蹦蹦跳跳、东张西望,手忙脚乱,但始终都被父亲及时拦截。那次进城,我萌生了一个梦想---将来,我一定要进城居住。
故事拉回现在,母亲要去探望姑妈,叫姐姐开车,姐姐忙碌,让我代劳。二哥二嫂在外打工,托母亲带着侄儿们,他们还没有进过成呢,于是,带上侄儿和母亲,我们向姑妈家出发。
叔叔,你要慢点/为什么要等绿灯才走/你违规了/哇,这条路怎么这么宽。一路上,他们手舞足蹈,问号多多,恰似当年的我。
我在火车站停车场停车,领着他们走向滨海一号,远远看见姑妈已经站在楼下,她体型胖得明显,棉鞋上方厚重的棉裤笼罩着躯体,棉袄上的纽扣绷得极紧,围巾裹住头,只露出巴掌大的脸。
两个侄儿东奔西窜,我于车水马龙间左拉右拽,母亲紧紧跟在身后,像极了曾经我跟在她身后赶集的模样。姑妈住在29楼,如今,三室一厅胡房屋她一人看守,表姐们嫁得极远,表哥表嫂四处奔波,三个孙子也求学或外出务工。姑妈把房间改造,开了旅社。
姑妈买了鸡招待我们,她腿脚不便,我急忙穿上围裙做饭。母亲压根管不住两个侄儿,他们一会俯在窗台大喊,一会窜进整理好的房间横冲直撞,看到电脑,大侄儿紧凑上去,若非母亲制止,他险些就把鼠标扯出来玩。姑妈从饮水机接水给母亲泡茶,小侄儿看见,把嘴凑在出水口拧动按钮……他以为,这是家里的水龙头。
待我做好饭,只见他两全身蓬头垢面,竟穿着鞋在洁净的沙发上翻滚,我忍无可忍,找到一根数据线准备“收拾”一下他们。大侄儿忙携小侄儿躲避,追至洗漱台前,高高举起手,只见他泪水滴落,用一只手护住弟弟,矮小羸弱的样子从镜子映出来,我瞬间愣住,一时间,镜子里似乎多了个人,那是多年前的我。第一次进城时,我把马桶当成玩具,把煤气认作炸弹……那时的青涩,懵懂无知一一重现。
农村的孩子,背上背篼在田间地头割草,捡起石头在乡间小路游戏,拿起镰刀在荒野之间骑马都是拿手好戏,可一旦进城就会乱了分寸。我不再忍心责怪,拧开水龙头头朝着头颅冲水。
蓦然回首,这么多年,当初的梦想是否值得坚守?数以年计,乡村与城之间,到底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