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札记（组章）
作者：王近松 时间：2020-10-16 阅读：318
白胡子沟
河水越来越少，像母亲的头发，慢慢流失。
一只羊趴在一棵树上，咀嚼着嫩叶，一个春天就这样来临。古老的大地上，风轻率、干净。葬在地下的灵魂，也在春风中得到暗语。
一条河在行走，带着一个村庄的历史。
流水经过的地方，泥沙淤积，流水带走那些表面的事物。
月光落在大地上，阳光生锈。石板上，有谁的青春里没有声声蛙鸣，有谁的盛夏没有知了深情地歌唱。
在白胡子沟，一头牛叫，一只绵羊呼唤，一只苍鹰愤世，最后都在一场花开的瞬间归顺时光。
梨树
一棵梨树，将数十年的时光都记录在年轮中，从没有落下和遗忘。
站在大地上，一生无言无语，领略过北风、大雨和冬天的雪花。
一棵树，不惧鬼神，不惧天黑天明。
一棵树，发芽便是佛生，结果便是佛语。
一棵树，见过花开花落，却依然爱着春天。
梨树，在漫漫红尘中苦苦等待。
等待一朵花开，等待春天到来。
耕牛
两脚向前，拉动犁铧。
轭在肩上，牛轭粗糙，在肩上制造摩擦，肩部肿胀、皮肤擦伤、创口化脓腐烂。
一头牛，耕犁千亩。
在大地上行走，已经熟悉土地的气息。
儿时家中喂着耕牛，父亲有一把鞭子，不准牛糟蹋路边的庄稼。
直到今天，我发现，我就是那头背井离乡的牛。小时候，父亲也用鞭子抽过我。
我回首过往，才恍惚发现，我是一头没有绳索的牛。
从农村进入城市，季节将脚印毁灭，留给我的，是挂在老房子里，已经陈旧的鞭子。
羊
“背上，云朵很轻，天空很重”。
在云贵高原，云朵和羊毛都在羊背上，天空骑在羊背上，显得深邃。
一只山羊，在山岩上攀爬。
一只绵羊，牧羊人剪下羊毛打成蓑衣。
“咩……咩……”是神的序曲，在召唤神的力量。
晴天，羊站在阳光下失眠，雨天，羊在树下睡眠。
一只羊，眼角藏着灰尘、世俗，滴下一滴眼泪，就将这世间的疼痛丢下一份。
羊竖起耳朵，风声如炮声。
一颗石头滚落，一棵树被风刮断，世间的声音，每一声都如同雷声，对于一只羊而言，有声音的世界，才是自由的。
“羊有跪乳之礼，鸡有识时之候。”
羊从生下来时就跪乳，膝盖下有仁义。
不知为何要出身在山间，每一株草木，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将是一种慈悲。
羊群将要回圈，牧羊人要寻找来路，在回去的路上，是否满意泥土的味道？
故乡
我所有的乡愁都来自银盘山。
离开故乡，灯火依旧昏暗。
离开银盘山，就觉得所有的山川都不再高耸。
大河的涛声，在月光下沉寂。
栖居牛栏江源头，滔滔江水声被风打断，剩下的残言片语就像一个疯子在夜里呻吟，亦或一条狗被打断了一条腿。
玉米不再香甜，胡萝卜不再清脆，在他乡，唯有辣椒还那么辣。
栖居在城市常常不适应菜里盐味太淡，也常常觉得，腌菜的味道是苦的 再也找不到母亲瓷器腌制的味道。
走走停停，看见飞机升起，蒲公英落下。
看见树林空地上有人刨开一个洞，将逝去的人埋下，最后青草葱葱，岁月悠悠。车辆在前行，车轮、车身、以及你的肉体都在动，唯有心还在一个圆中。
听歌、抬头、低头，深夜站在窗前，这些简单的动作，变得繁琐。钟声敲打着人间。
我暗自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听着火车的轰鸣声，在黑夜里穿透一层一层的黑。轰鸣声会带着回家的人，以及我的灵魂抵达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