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30

　　负担？好奇怪，我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词？难道我把两个女儿看成是负担？

　　隐隐约约还听得到小女儿与老公的对话。

　　“妈妈呢？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吗？”

　　“妈妈刚才跟姐姐怄气了，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行至七栋后面停车场，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尾灯一闪一闪。尾箱门打开，车厢里堆满了七七八八的硬纸箱、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废报纸之类的东西。一位中年男子半蹲在地上，硕大的眼镜把他的整张脸遮住了三分之一，我只能看清他浓密的眉毛和黑亮的头发。他正在聚精会神地修理一把破旧的折叠椅。只见他右手紧握一把扳手，左手往折叠椅螺丝上扣螺帽。

　　我绕至他面前，他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我并不存在。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双手油迹斑斑，青筋暴起，额头上渗满了密密匝匝的汗珠，几缕头发因汗水的浸湿正紧紧地贴在他的额头上。折叠椅深蓝色，帆布，陈旧，靠背几处油渍格外显眼。螺帽好像故意和他作对，扳手一碰，就掉到地上。他再捡起，再掉到地上。他又捡起，又掉到地上。如此重复，他不厌其烦。

　　“修不好就买一个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谁说修不好？”他抬了一下眼睛，深邃如夜。

　　“收废品收来的，我看还能修好，就把它带回来了。”仿佛意识到对我的态度不好，他浮出一丝笑意。

　　“哦，是吧？你真节俭！”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散步啊？”

　　“嗯，心情不好，被大女儿气到了。”也不知怎的，我竟然跟他像熟人般聊起来。

　　“小孩是不是处在青春期？”

　　“对，你教教我呗！”我走近他两步，虚心地向他讨教经验。

　　“一个字，疏！”他继续捣鼓着他的玩意儿，抬头瞅了我一眼，随即，又郑重地交待，“记住，是疏，而不是堵！”

　　“小孩到了青春期本身就烦恼，一则是来自身体上的变化，二则是来自学业上的压力，跟大人斗斗嘴耍耍脾气是很正常的，”他顿了顿，“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做大人的多一份理解，多一份耐心，多一份陪伴，多陪他们说说话，主动问问他们的学业情况，而不是一味地批评，指责甚至谩骂。”

　　我如醍醐灌顶，原来高手在民间啊。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你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孩子就真的会变好；你觉得自己的孩子坏，孩子就真的会变坏。

　　我好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似的，竟挪不开步子，就那么傻傻地蹲在地上看他修。

　　从谈话中得知，他是一个下岗工人。2003年所在企业改体改制，他领到了2400元安置费，他用两百块钱买了一辆脚踏旧三轮，满大街收破烂。他收破烂时总要比别人收得贵一点点，有时候零头也给对方凑齐整数。慢慢地，大家觉得他实诚，有废品就给他留着。不到五年，他就把老婆儿子接到了县城，租了一室一厅，老婆到超市打点零工，儿子在私立学校念书。后来，他的脚踏三轮换成了电动三轮，一室一厅换成了两室一厅。现在，面包车代替了电动三轮，在这个小区拥有了自己的三室两厅。

　　我不由自主地对他肃然起敬。

　　“修好啦！”突然，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夜幕中，他的眸子里闪现着兴奋的光芒。

　　“你试试？”他油腻乌黑的双手给出一个“请”的姿势。

　　“试试！”我把屁股挪上去，一百一十斤的重量压下来，椅子安如泰山，稳稳当当。

　　他收好工具，熄灭车灯，关上车门，扛上椅子，昂首挺胸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再见！”我目送着他渐行渐远，心里再次升腾起一股敬意。其实，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就看你有没有足够的勇气、自信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