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双亲的岁月
作者:马永坤 时间:2020-12-03 阅读:179
二姐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依旧是头晕目眩。我一手接电话,一手把肩上的包裹放下地来,和门卫室的保安打了招呼,迅速把此时高烧尚未完全退去的孩子送进校门,看着为赶功课拼了健康且镜片不断加厚的孩子,我强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孩子读的是寄宿制,每晚熄灯后还要打开备用的小台灯赶没完没了的作业,脸颊越来越消瘦,学习强度可想而知。人活着真没那么容易,明里暗里的较量、觥筹交错的逢场、真真假假的恩义、戏里戏外的感伤,成年人的世界,一边崩溃一边疗伤。
收拾起一些胡乱的思绪,还是决定去看望母亲,尽管我有些自顾不暇。领导很是善解人意,应允了我的请假理由,我便心急火燎地开车往家赶,几乎忘了时速。回到家,母亲躺在沙发上,脸色极其苍白,嘴角上剩有饭粒,半碗稀饭摆放在条凳上,风从门口呼呼挤入,带着丝丝寒意。我尝了尝碗里的稀饭,离米粒熟透还欠火候,年迈的父亲在一旁哆嗦着,不知所措。看着双亲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佝偻的身影,以及风烛残年的体况,我真想走过去,给他们一个结实的拥抱,就像小时候他们抱着我一样,但我没有,还是不大习惯用相对热烈的方式去表达内心的爱。
母亲见我来了,心情似乎瞬间好了起来,努力支起身子和我攀谈,只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急忙从怀里掏出新买的手机,告诉我他还是不会用,让我教教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英姿飒爽的父亲,这岁月竟是如此的催人呀!冬阳格外地灿烂,照一半在屋里,暖暖的,门外的树叶还在哗哗跌落,瓦楞上、草垛上、晒着辣椒的簸箕里落满叶子。一时间,少时母亲操劳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心禁不住疼起来。于我记忆最深的还是上高中那年,饥肠辘辘的我没了盘缠,托人给母亲捎了信去,母亲硬是把地里还未成熟的蚕豆扯去贱卖,急急忙忙找班车带来了二十元救命钱。饥饿的岁月使我体验和洞察了人世的苍凉,我是苦命的孩子,幼小就没有好的衣裳,也没有好的食粮,面黄肌瘦,身材弱小,富人家的孩子不会捡鸡毛和扯虫儿树果果卖,而我们不得不亲历,有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会成为烙印,一旦刻下,很难抚平。直到今天,无论生活多么的艰难、无助、悲呛,骨子里似乎都有一种力量使我勇敢向前闯。冰心说过,世上的一切事物,只是百千万面大大小小的镜子,重叠对照,反射又反射,于是世上有了这许多璀璨辉煌,虹影般的光彩,愈使人不断顿悟、感慨和成熟。直到今天,当我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这些体验,就成了我的宝贵资源,一丝一缕、一点一滴,都与过去的岁月密不可分,于是,我就特别想报答双亲,竭尽全力的那种报答!因了双亲,使我承认了世间一切其他的爱,又冷淡了世间一切其他的爱。有时我消极颓废,我便提醒自己要振作起来,好好孝敬双亲,好好报答身边那些曾经关心帮助过我的人,让我回馈祝福并铭记永生。当然,有时也常感疲惫至极、生活之艰、压力之大,仿佛自己已置身封闭的容器,精疲力竭艰于呼吸,却又会咬牙挺过去,开始用一种成熟的姿态去面对周遭,用沉思的目光去看透这个世界。
母亲的病算老毛病,稍稍缓缓又能康复一些。在我的记忆上,双亲一直是擅长劳作的人,常年与没完没了的农活打着交道,维持着一家人简朴而又清苦的生活,小病是不会轻易言痛的,如今,双亲都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一直用药维持现状,如这窗外瑟瑟发抖的冬叶,我甚至害怕凄冷的风走过!有时想,是不是人生终有别离,终会诀别,终将坠入黑沉沉的永夜,不再回头。我是怜悯冬叶,还是该怜悯无助的人生?
我该格外珍惜和感谢这阴晦多日破壳而出的阳光,它慵懒地洒在门外的篱笆上,相伴我和双亲静坐庭院的美好岁月,听听双亲愉快地聊起我的孩子、我的工作、我在双亲面前伪装的现状以及我描绘给他们的美好梦想,看着双亲幸福甜美的微笑,我既舒心又酸涩。一个人长大的意义何在?把微笑留给别人,把苦涩和咀嚼留给自己。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陪伴双亲的岁月的确很少,少得揪心和恐慌。上帝说:“好孩子是来报仇的,坏孩子是来报恩的”,有时,我宁愿做一个所谓的坏孩子,能近在咫尺,绕双亲膝下,日日相伴,时时侍奉,尽享天伦之乐。于是,想趁这难得的闲暇时光,陪双亲散散步,看看这初冬美丽的田野,以及儿时劳作、打闹的田垄,这亦是我的乡愁,我生生不息从古至今涌动在血脉里对故乡的真实惦念,它不仅是一种生命的洒脱,还是一种亲情的感悟,纯真明丽而不单调,多姿丰华而不粉饰。在拥有双亲的这段岁月,连同我的记忆,我的爱怜,我的心伤,一起珍藏。
在夕阳的余晖中,父亲搀扶着母亲,母亲依偎着父亲,田野宽阔着,仿佛铺满了他们从幼年到暮年的时光,霞光跟随着,任他们自由信步,枯草瑟瑟摇弋,落叶的柳枝挥舞着生命的节奏,虫儿不再嘟嘟囔囔,惟有拂面的晚风,似乎在呢喃和祝愿,祝愿他们天长地久,就这样幸福地走下去,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