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07

　　他高高瘦瘦的，常常幽灵般从戏院里走出来，走进老街的树荫里。他很少和戏院周边的人说话，也很少在镇上闲逛。他有个上了年纪的姐姐，时常提着几盒点心来，拄着黑拐杖，佝偻着腰，嘟嘟嘟地敲着通向戏院的街巷，并和这里的所有街坊邻居热情地打招呼。只是她个头很低，和高大的老豆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姐弟。

　　年少的我常想，老豆胆真挺大的，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黑屋子，他一个人住，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单是冬天那狮子一般吼叫个不停的北风，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后来，听街头老人们讲，别看老豆不吭声，他原是国民党的兵，还当过刽子手，后来才参加了八路军。大吃一惊的同时，我好像明白老豆为什么胆子那么大了。

　　那时，看电影还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每到逢年过节，老豆兜里总会有几张免费电影票。但给他讨要票的人，大多碰了钉子。左邻右舍希望老豆把戏院的门缝开大些，侧身能挤进去占个便宜，他也不肯。一群孩子站在门外，常常大喊：老豆老豆，吃豆屙豆，老豆老豆，睡觉丢头。他从不恼羞成怒，但谁也别想如愿以偿。

　　其实，老豆也有温情的时候。至今我还记得他从那件油腻的大衣口袋里，掏出糖果和瓜子捂到我们手里的样子。只是上了小学，再见了他，就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他递的东西再也不敢接了——课本上屠杀小英雄的刽子手，太凶残了。

　　上中学那阵，小镇的录像厅遍布每条街巷，年青人多不去戏院了；小镇的庙会不知什么时候也热闹起来，免费的大戏一唱数日，老人们也不去戏院了。电视机普及后，戏院无可救药的一天天荒废下去，先是围墙一段一段的倒塌，再是演播大厅露了天，涂着红漆的立柱被风雨剥蚀得斑斑驳驳，高高舞台上跳来跳去的全是村民们的山羊。一院子里疯长的，只有野草，齐腰深的野草。

　　老豆也老了，吃住都在破败的售票室里，偶有黄昏，会拖着长长的影子，到老街上走一遭。常见他咳嗽不止，咳得老半天都直不起身子。等我参加工作后，昔日热闹的戏院只剩下几堵残破的围墙。看门人老豆也不知了去向，有人说他去了老家的敬老院，有人说他去了姐姐的女儿家。但每逢春节，小镇的人们还会说起戏院，说起看门人老豆，说起他的抠门，但大家觉得他挺不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