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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1

怀念母亲

作者:彭新平 时间:2020-12-21 阅读:325


   为朋友母亲办完丧事,已经是深夜11点多了,赶紧回到家中,洗簌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看看手机日历里的记事簿,今天竟是母亲离开我们五周年的忌日。时光过得真快,仿佛看得见日子的尽头。
  父亲走后,与他相濡以沫60多年的母亲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少来夫妻老来伴。我这时也才明白,父亲的去世,实际上是无形地抽走了母亲生命中的精髓。
  在我们村寨里,七老八十的老人都说最怕为寡为鳏,老两口都健在,有个伴可以相互照应,小病小痛什么的有个人端茶倒水,有人知根知底的照应着。一旦谁先走了,谁就是有福之人,剩下一个要遭受孤寂,那是活受罪。尤其是有些夫妻感情好的,一人前脚刚走,剩下的那位便会后脚就跟了去。
  我的父母都是从小就失去了父爱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格外珍惜夫妻感情,父母携手走过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不论是借房子住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是困难时期没米下锅的生活,他们俩都是和和美美的。我家借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六兄妹分别在借住的四个地方出生,孩子多,没米下锅,早上母亲煮饭的水烧开了,还得等父亲去邻居家借米下锅。曾有人对父母说,你家向生产队借的钱,就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在种种生活窘迫面前父母都不愁,仍有说有笑,在他们心里只要子女们健健康康就行,我们做子女的犯下了什么大错,父母之间也从没互相埋怨过,更不要说吵嘴打架。父母同甘共苦、相亲相爱的一生,在村湾里早已传为佳话。
  父亲走后,我们怕母亲孤单,便把她从乡下老家接到县城居住。我们兄妹六人,除大哥还在老家,其余都住在县城。至于跟谁一起住,就随她老人家的意愿。跟了谁,谁就多留份心照看,其余的兄弟姊妹则负责老人家的生活花销。
  然而,与田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母亲,一旦离开了田土,就如鱼儿离开了水。不到两年,母亲那在田间地头生风生雨的双脚,走在家里,也如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步一步,挪着走,这情形总是让我们要多提几份心、多吊几份胆。她那能穿针引线、纳鞋绣花灵巧的双手颤抖着,颤抖着,连碗也端不了,筷子也拿不稳了。母亲似乎眨眼功夫就变成一位老态龙钟,弱不禁风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老人了。
  母亲变成这个样子,儿女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又一起商量:要谁一个人长期服侍母亲也很是困难,毕竟大家都各有一份工作,真是忠孝难两全呀!于是,决定送母亲回乡下老家去住,请一个保姆专门护理,大哥也在老家,每天也可以走动走动,这样大家也就能够更放心些了。
  回到老家的那段日子,村湾里时不时有母亲的姐妹亲戚来探望她,她们在一起,一聊就是大半天,此时的母亲又像回到了从前。这期间的母亲常常徜徉在过去欢乐的时光里,这是母亲晚年患病后难得的幸福时光。
  但这样的光景不长,随着村寨里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几位婶婶、姑姑们的先后离世,特别是住在我们下屋比母亲小两岁的亲姨妈突然病故,对母亲打击太大了。母亲一下子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对保姆挑三拣四,说三道四,指桑骂槐,鸡蛋里挑骨头,弄得我们隔三差五换保姆。半年时间就有三个姐妹被阎王爷一笔勾走了,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时节呀!原本性格刚强的母亲一下子变得脆弱不安,流露出一丝丝对故土的恐惧感。于是,我们兄弟姊妹又开了个家庭会,一致认为,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得把母亲又接回县城,大家轮流照顾。好在我们兄妹多,一年一人也就侍候两个来月。
  在我们兄妹轮流照顾的日子里,母亲恢复了原本的慈祥。每天很乖巧地看着电视剧,尽量少喝水,减少上厕所次数,等着子女们下班回来。母亲跟着谁家过,我们兄弟姊妹的年节就在谁家团聚——母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母亲在,家就在。
  母亲住在我家的日子,不管在外有什么样的饭局,我都会尽力推辞,回家来陪母亲好好吃饭;晚上,我更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在家里陪母亲看电视,说话。我真的很害怕,担心哪天母亲也会像父亲一样突然离我而去——那留下的也只有一生的追悔与痛苦……
  命运总是造化作弄人,父亲在该享受的时候,却突然离我们而去。母亲在该享福的时候,却又患病生活不能自理。母亲与我在一起时,常常对我说,她与父亲这辈子没为子女留下什么财富,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咋就老来落到这般田地,老天爷这般折磨她,难为自己的子女们。我对她说,你和父亲辛辛苦苦,操劳一辈子,好不容易把我们六兄妹拉扯大,我们就是你与父亲最大的慰藉。不要说我们六兄妹在村湾里个个都还算有点儿出息,更何况我们和睦的大家庭就足以令村人们羡慕不已的,这怎么能说没留下什么财富呢?至于病痛,那是上天的安排,是给予子女们尽孝回报母亲的机会,不是负担,更不是磨难。我还告诉母亲一件事:一天大舅舅打来电话,要我们好好照顾您老人家。我母亲听了,高兴之余心里又不是滋味。因为母亲听说,大舅舅现在是一个人在家,身体又不好,几个儿女都在外打工,就连舅妈也跟着儿子在外带孙子去了,母亲觉得她的大弟弟过得很孤寂,很让她牵挂。
  2015年10月8日,母亲突然病重。医生说母亲脉搏很弱,是器官基本自然老化所致,恐怕无力回天。叶落归根,于是次日一大早,我们兄妹几个就把母亲送回了老家,当天深夜,母亲在睡梦中安祥离去,走完了她人生的八十五个春秋。
  母亲年少时,失去了父爱,与父亲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带大六个子女,年老时,又任劳任怨带大一大帮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最后十年不仅尝尽失夫的孤寂,还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可谓操劳一生辛苦一生。
  在母亲离开我们的五年里,我常常从潮水淹没的思念中疼痛开来,我不知道通往天堂的路在哪儿,只觉得悲凉穿透夜色的迷惘:母亲,在天堂的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