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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25

瓦片上的乡音

作者:甘智勇 时间:2021-01-25 阅读:205


   离开老家已有二十余年,老屋与我渐行渐远。谁也说不出它真正的年龄,每年的腊八一过,父亲就会爬上屋顶“执漏”,哪里漏雨,就补上新的瓦片。
  父亲走了三年,再没人在老屋里面住了,更没有人去“执漏”。去年除夕,弟弟就嚷嚷着要把老屋拆了,建幢新楼,说有些地方漏雨。我实在有些不舍,那沧桑的瓦片,记载着我许多难忘且温暖的记忆。
  宋代曾觌诗人有句:“正枝头荔子,晚红皱、袅熏风。对碧瓦迷云,青山似浪,返照浮空。”我生于江南以南的地方,古称龚州,属岭南之地。初读到此词时,我的心尖儿仿佛被触了一下电,写得太美了:红荔、碧瓦、迷云、青山……这分明是我朝思暮想的家乡仲夏之景啊!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说:“夫飞土逐肉,儿戏之常”。窃以为,瓦片也属飞土一类,能飞翔。它经过万千捣鼓、涂刷、压制、锻烧……一经出炉,万千的瓦片聚集到一起,便可成屋,便可成家。红砖上的碧瓦啊,宛如江南雨巷的那把油纸伞,款款走过千年岁月。
  “敲瓦微听冰线响,开窗倏放风花入”。小时候,我最喜欢听雨敲瓦片发出的声音了。瓦是喜欢雨的,一见面,总会发出温柔的呢喃或清越激昂的尖叫。雨是疼爱瓦的,当雨抚摸瓦的时候,韵味顿生。雨水从瓦楞间溅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惊醒了一个遥远的梦。我想,世界上的经典名曲,应该是尊瓦雨为师的。苏童说:“不是雨制造了音乐,是那些瓦对于雨水的反弹创造了音乐。”
  瓦雨之声,不仅悦耳,更兼有味。雨点轻敲青瓦不久,就会看到母亲从田地里赶回来。换了衣服后,为我们织毛衣或是走到厨房里,给我们做一些平时很少做的比较费事的一些食物,比如菜酿或汤圆;或者在火炉旁,看着瓦檐掉下的雨线,听父亲讲那些很土的乡村鬼怪故事……
  我们的魂,早已附在瓦楞里了。当乳牙掉落的时候,我们都郑重地托付给老屋上的瓦片,暗暗祈祷长出一颗好牙。瓦脊也常常是黄雀、画眉、紫燕等鸟儿小憩的地方。在瓦片上疾飞的小鸟,有时不小心把衔在嘴里的草籽或树种,掉到瓦缝里,来年春风一吹,很快便会长出一丛碧绿的瓦上草来,尖尖的草芽,萌态十足地摇晃。就连屋檐一角的红梅,有时也来凑热闹,在溶溶的月色下,在黛瓦旁,努力地吐露芬芳。
  孩提时,我曾把烟囱比作瓦片上的鼻子。早晨或黄昏,烟囱升腾起袅袅的炊烟后,锅碗瓢盆的声音就从灶台、窗台上缓缓地爬出,不一会儿,饭菜的香味四处弥漫,有的钻进了瓦片里。母亲那呼唤开饭的声音,适时地从瓦片的上空悠扬地响起。炊烟,是有着生命气息的!
  在瓦片面前,我们都是孩子,所有人都是孩子。瓦片发出的声音,与蛙鼓鸟鸣一样,也是另外一种熟悉的乡音。能听到瓦片发出的乡音,是幸福的,虽然它带着淡淡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