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看牛栏江
作者：罗逢春 时间：2021-12-10 阅读：278
1
实际上，我们仅仅是
用无数时日中的一天
一天中的几个小时
来看牛栏江的一截
一截牛栏江肯定不是牛栏江
但我们偏偏叫它牛栏江
即便给你整个牛栏江
也不过是
大海的细枝末节
2
如果看了牛栏江
想要写一首诗
写出来的就不是诗
看了牛栏江，决不能
仅仅满足于写一首诗而要
尝试建一座电站
如果真要写一首关于牛栏江的诗
决不能仅仅满足于把牛栏江装进去
还要略加羁勒，让它
咆哮激荡，百折千回
再冲决而出
然后，用这首诗发电
3
江山意味着界限
江水向前，义无反顾
两侧，山脉打坐
顺流而下，峡谷越来越深刻
其上，白云越来越轻薄
这是漫长得近乎永恒的光阴
磨砺而成的
一条江的智慧，于此
显而易见，它通过
不断降低身段
不断吸纳融汇
持续否定
来完成自己
4
而我恰恰相反
总是乐于站在高处
让香烟把我变成
一台微型云雾制造机
给沉郁的大江，贡献一点点
遥远而短暂的飘渺
如果命中注定要与它交汇
我一定是斗古镇和海拉镇之间
那条容易被忽略的赖书河
即便转瞬即逝也要为浑浊的主流
倾泻全部的清澈
如果我终将纵身一跃
成为牛栏江的一滴水
我必然逆流而上
回到源头。更大的可能是
我和我们，都半途而废
比如太阳暴烈，托举我
蒸腾而上，成为虹之一环
与若干同道，架设迷幻的乌有之桥
它兼具牺牲的绚烂和脊梁
那曲而不折的弧形之美
背负云气青天的虚无之重
躬身峻峭坚实的大地
石人临渊
生死之为大事，在于决不重复
在于开弓没有回头箭，像江水
一去不返。生活总是这样
时刻临深渊、履薄冰
目不斜视，总在计算和把握
钢丝和平衡木，那微妙的互动。
那些纵身一跃的人，那些失足
葬身崖口的人，和我们是同一个人。
在无名之物的重压和催逼下
走投无路、丧失耐心
蹑足深渊之侧，欣然接受
它回馈的凝视——
为片刻的失重和飞翔的幻象
交出一生，与心中盘踞已久的恶龙
同归于尽。心怀慈悲的人
立起石人，让它背对江水和悬崖
企图用铁石心肠镇住江山之险
让它直面躁动的人世
用石头中的佛性置换人性
用无心替代人心
现身说法，企图用一针
回头是岸的镇静剂，按住
仓皇失措的人们。
说到底，这世间，没有谁该死
也没有谁能长生。生死不过是
大钧的一次自转，飞旋而出的沙砾。
石人守口如瓶，替我们
背负人世的罪孽
日复一日，传递它那面目模糊的善意
我们也一样，不断背负和传递
既不足以救人于必死，也不可能
成就痛快人生的
罪孽和善意。与其说石人
挽救了我们，不如说是我们
创造了石人，创造另一个我
替我们背负另一个世界
而我们腾出手来，背负这个世界。
立体之河
江水由南向北，加速向下。我知道
它急于汇金沙而成长江
由此，下重庆，出三峡，跨荆楚
直抵东吴入大海。
而最高水位线和江面的高差标示出
另一条牛栏江。
这悬空的河道中奔涌的江水几近透明
仿佛被抽空，又似乎某种吃水甚深的
庞然大物业已上岸。
我知晓它的秘密。
一部分继续向南，参与昆明池水的
内循环，想要激活这座
逐渐丧失灵性的边陲大城；
一部分天马般腾空一跃，成为
天空中飘无所依的白云
峡谷的雾霭山岚，短暂的彩虹。
它们因美和无用
而常被忽略，因去向不明而被遗忘
因暴露了丑陋的江岸而饱受讥谤。
现在，我用澄清的方式还原
一条河流应有的混沌和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