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9

　　“可不是嘛，谁都没想到，铁路要从那经过呢。”

　　村道改造的消息传开后，村民们便议论纷纷。

　　老余是二郎山下一个小村子远近闻名的木匠，祖上五代都是木匠。自打老祖辈起，他家就立了规矩，但凡家里添丁增口，必得新栽一树。生儿子的，要栽棵雪松，意为“盘龙”，寄寓儿子健康成长，将来能成才。生女儿的，要栽香樟，名为“栖凤”，为的是女儿出嫁时，便可伐树做嫁妆。

　　老余家四代单传。母亲身怀有孕时，爷爷专门请人算了一卦，说将来生的是女儿，老余爷爷心里虽有小小失落，但想到祖上已是多代单传，便只图全家平平安安，自然不敢有啥奢望。于是，按照祖规，在院子里栽下一棵香樟。没承想，生下来的却是一个大胖小子。爷爷自然笑得合不拢嘴。老余父亲心里一心想着生个儿子，便又在院子里栽了一棵雪松。不成想，这雪松长到手腕大小时，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见此情景，老余爷爷心里不由一惊，没过几日就去世了。

　　送走爷爷，十四岁的老余跟着父亲走村串庄，三年后，从父亲手中接过工具箱，成了余家又一名木匠。别看那时的老余嘴上没毛，但打制的家具，却是远近有名。祖传的木工手艺，方圆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余做家具，从不用一枚铁钉，柜厨床凳，清一色的卯榫，每一个接口，都严丝合缝，插不进一根头发丝。老余还有一手绝活，别的木匠看不起的边角余料，经他刀砍斧斫刨磨一番折腾，变身瑞兽鸟虫，镶嵌在衣柜桌椅板凳上，活灵活现，任谁见了都要拍手叫好。

　　老余木工手艺好，但他老婆一直没给生个一男半女。直到四十出头，老余才喜得一千金。中年得女，老余自然是百般疼爱。转瞬间，女儿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女儿看上了本村一位小伙子，说话间就谈到了迎娶。

　　“把院子里的那棵香樟砍了，好给女儿做嫁妆。”晚上，老婆在老余耳旁念叨。老余没说话。

　　就在这时，传来道路要改建的消息，选定的新线路，恰好经过老余家前院。

　　组长带人来，拿皮尺量了香樟的胸径地径，测了树高，脸上堆着笑说，“余叔，这下可好啦，女儿出嫁，本来就要砍树做嫁妆，还刚好赶上建设赔付，这真是雨点落在针尖上——碰巧该你发财”。老余没说话。

　　没过两天，村支书带了几个人来，又是递烟又是点火，一口一声“余叔”，想让老余在地面附着物清单上签字。老余烟不接口不开，还是不说话。

　　过了两天，一辆小汽车开到门口，有人介绍说，这是县交通局的领导。“老余呀，树的事我都听说了，按理说，这补偿是有具体标准的，必须得按标准执行呀。不过，考虑到你家的实际情况，我们经过商量，决定额外增加补助款。这钱你拿上，砍下的树还是你的。”一边说，一边让跟着的工作人员拿过一个信封，就要往老余手里塞，老余坚辞不要。

　　“老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的补偿，已经是我们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了，你还不接受，这是要唱哪出呀？”说着说着，来人脸现了愠色。

　　“你是局长？那正好，你给我讲讲，咱们这为啥叫生态之城？你看这村子周围，像我们家这么大的香樟树还有多少？你倒是说呀…….”突然，老余嘴里冒出一串话来，弄得来人一脸懵懂。

　　“实话给你们说吧，这些天，你们三番五次派人来劝说，想要干啥，我心里难道还没个谱？干了一辈子木匠，我手下经历的木料还少吗？我自然晓得香樟是打箱做柜的好料子，但今天你们就是说一千道一万，我也不会允许你们砍树的。”老余大口喘气，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出来。

　　看着老余愤怒的样子，来人对大伙使了个眼色，转身上车走了。

　　“你看你，到手的熟鸭子都飞了。这树，本来就要给女儿做嫁妆用的嘛。”临睡前，老余老婆轻声说。

　　“你懂个屁！香樟树虽然不算珍贵树种，但这么大的树在咱们村已经没几棵了，我不会让他们砍掉的。”

　　“那修路改道的事，咋整？”

　　“我让女儿上网上查过，这么大的香樟，是要被保护的。我已经想好了对策……”老余在老婆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第二天中午，村口开进一车绿色宣传车。随车的大喇叭里，传来“保护稀有树木，必须从我做起”的广播声。

　　“这不是老余家女儿的声音吗?”听到声音，村民们脸上一片疑虑。

　　“各位爷爷奶奶、伯娘叔婶，经过与县交通局的沟通，道路改建按原计划进行，但经过我家院前时，那棵香樟树将保留在路中央，成为咱村的一个标志……”人们一抬头，见老余女儿站在车门口，手里握着一个小耳麦，满脸笑容地在做宣传。

　　“闺女，那你爸不给你做嫁妆啦？”有人拉了拉老余女儿的衣角，悄声问道。

　　“我和我男朋友已经商量好啦，我们不要嫁妆，一切从简。”

　　话音刚落，车旁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