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15

　　那一天，天气晴朗，大清早喜鹊就在枝头嘎嘎叫。刘老蔫赶着毛驴车跟着老支书进城给大学食堂送菜。

　　城里火红一片，到处是悬挂的红旗和粘贴的标语，老支书说，那叫大字报。

　　刘老蔫并不老，才二十出头。就是太老实，不善言语，只知道干活儿！刘老蔫的父母走得早，家里家外就是他自己光棍一个人。

　　这是刘老蔫第一次进城，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学。大学啊，大学生啊，作为文盲的刘老蔫，心里除了崇敬还是崇敬。

　　送完了菜，老支书说，你先回吧，我还要办点儿事儿。

　　刘老蔫答应一声，就往回走。路过一个垃圾堆，刘老蔫发现了一个缺了胳膊的石膏像。他停下车仔细端详，石膏像是个女人哩，没穿衣服，真羞，可怪好看哩！除了胳膊之外，底座也损坏了。不过，不要紧，他做过石膏活儿，他可以把胳膊接上，底座复原。

　　他把石膏像搬到车上，一路哼着歌，拉回了家。

　　不出半天，他就把石膏像的两个胳膊给接上了，底座也复原了。他把石膏像，放在了箱盖上，就在伟人像的对面。

　　李老蔫修补好石膏像就下地干活了，生产队的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认真干就重，不认真干就轻。李老蔫总是不声不响的闷头干活，累也不说累，社员们都乐意跟他搭伙干活。

　　其实，真正干活的人并不多，人们都参加批斗会去了！村里也成立了革命造反指挥部，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王老六一跃成为造反派头头，整天组织批斗会，老支书已经被批倒了，村里但凡识数认字儿的也都被批臭了！

　　王老六大字不识一个，却深谙革命斗争精髓，不论是要批斗哪个人，他都能找出这个人的错误，然后无限放大，直至罪不可赦！

　　比如说，老支书因为一次下地干活之前没有背诵领袖语录，这是不把伟大领袖放在眼里，妄想另立山头，搞分裂！于是乎，老支书被王老六纠集的一群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们给抓过去批斗了，很多村民也跟着起哄，尽管他们觉得老支书人不错，但不把伟大领袖放在眼绝对的严重的错误，应该批斗！

　　又比如说，他在王瞎子的炕席底下找到了一本旧黄历，就说王瞎子搞封建迷信，是“破四旧”的漏网之鱼，是封建残余死灰复燃！证据确凿，王瞎子有口难辩，只能乖乖的接受批斗！

　　老支书被斗得很惨，站在搭起来的高高的台子上，头戴着纸糊的尖帽，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内奸、反革命。王老六一群人拿着柳树条子不停地抽着老支书，老支书的胳膊上，腿上，后背，腰上，到处都是一道道的血印子。整整批斗了三天，老支书大病了一场，支书也做不成了，只能和刘老蔫一起赶驴车送菜。

　　王瞎子相对好一点儿，因为看不着，被罚站背诵领袖语录，不能停顿，只要停下来，王老六们就拿柳条抽打。可怜王瞎子站在台上背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领袖语录。三更半夜还对着无人的空地滔滔不绝。

　　村里人毕竟不多，能批斗的对象更少，批斗会开不下去了，王老六气急败坏，但也没有办法。

　　这一天，刘老蔫下地干活，走得急，房门忘锁了。到了生产队才想起来，不过，他也没在意，反正屋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好巧不巧，王老六闲着没事窜到他家，推门进屋，见屋里没人，转身要走，却发现了那座石膏像。王老六见状不由得兴奋起来，终于又可以开批斗会了。

　　一帮人在王老六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把刘老蔫从地里架起来拖到大队部。王老六操起大喇叭通知全体村民集合，开批斗会！

　　当全村人都赶到大队部的时候，才发现站在高台上的人竟然是老实巴交的刘老蔫。众人不明所以，王老六向大家说明刘老蔫家中藏匿了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石膏像，而且坦胸露乳的石膏像正对着伟大领袖。最后宣布刘老蔫的“罪名”——耍流氓！不但自己耍流氓，而且对着伟大领袖耍流氓，这还了得？性质极其恶劣，是现行反革命！

　　石膏像已经取过来，就摆在大队部的办公桌上，所有人都看到了，确实是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于是乎，激起了众怒，有骂他不要脸的，有骂他臭流氓的，还有朝他吐口水的，更有一些人上来对他拳打脚踢，人们恨不得打死他！人们都说，真是没看出来，平时老实巴交的人，内心这么肮脏，呸，死有余辜！

　　刘老蔫被打得死去活来，但就是不承认自己耍流氓，只说石膏像是捡来的！可是没有人相信，因为他会做石膏活儿，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不穿衣服的女人像就是他做的！

　　不承认也没有用，他在人们的眼里不再是忠厚老实的刘老蔫了，而是一个内心肮脏极其淫荡的臭流氓！他的名声臭了，真正做到了臭名远扬，不但村子里的女人，就是方圆左右的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提起他都要啐一口！

　　此后，每一次批斗会他都会陪绑，无论批斗谁，他都有份。每次批斗会上，那座石膏像都会摆出来，证明刘老蔫思想是多么的肮脏！一直到运动结束，他才算被放过，他把石膏像抱回了家。不过，即使运动结束了，他依然顶着臭流氓的名头。人们只要提起他，无不嗤之以鼻。

　　没有女人愿意搭理他，更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村里的光棍们都找到了媳妇，唯有他四十多岁依然是光棍一个！

　　九十年代，一个年轻的画家来到村里写生，无意间看到了他家里的石膏像，大为惊讶。没想到小小的偏僻山村竟然还有维纳斯的雕像？！虽然维纳斯被刘老蔫接上了胳膊，但年轻的画家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年轻画家对刘老蔫大加赞赏，另眼相看，直夸刘老蔫不简单！

　　从那儿以后，老刘逢人便说，说我耍流氓？这是城里画家画画用的，文化人都喜欢哩，都觉得好看哩！女人们都嫌弃我？我还看不上她们哩，她们长得还没有石膏像好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