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友人的信
作者:肖林 时间:2022-07-29 阅读:427
亮,江西人,十多年前因文字在大学相遇,他的思维一直影响着我。自毕业分别后,未曾再见,但交流不断,几次长谈,感觉不太尽兴,遂写信沟通。两年下来,竟写了六封信,今日闲暇,整理如下。
1、关于生活和远方的问题
亮:
与你一别,竟有十年了。
(一)
现在回想大学生活,有两个人最先浮入眼帘,一个是永光先生,另一个便是你。永光先生也是十年未见了,最后一次见他,是二零一零年的秋天。我从浙江杭州回来,在学院校园内见到他,对我的工作和生活非常关心。他提及文学时,眼神锐利,身体颤抖,对学院几个人的诗歌进行简短点评,也提及校园一位教授对他新诗集的贬低,很是激动,足见其本真。你和永光先生有一处最为相似,就是眼神,眼神中透露出对诗歌的执着,乃至偏激,我这里所说的偏激,带有一层钻牛角尖,也带有一层专一的意思。今天想起来,永光先生在诗歌的语言和诗歌所探寻的方向给我启示最为深刻,你在诗歌的哲学思考上给我的启示最为深刻。这就是我对永光先生和你印象最为深刻的原因。
这十年来,我应该是经历了我们这一群人中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未曾经历过的人生,在很多时间段,我甚至封闭了自己,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但我总是不忘记读书,特别偏执地读哲学方面的书,从哲学中刻意解读孤独的意义,探寻孤独存在的必要理由,孤独带来的快感,特别是里尔克对孤独的刻意塑造,让我欢喜。我想这些都还能找到你的影子,当年你带来一本尼采的《人性的。太人性的》,引起了我对哲学的喜爱,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竟然爱上了哲学性的孤独。他们说我这是小资,是一种对生活无奈的强行解释,我是不承认这一点的。
我清晰地记得我和永光先生的最后一次离别,但我却记不得我们的最后一次分离,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时候我在想,你在我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你的生存状态,譬如你的恋爱、结婚、生子、家庭、工作,这些消息在我内心都掀不起什么波澜,但是你写一段文字,我会激动几天,会反复咀嚼,甚至当成说说发在朋友圈。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活着或者死去,对我的意义都不大,但你是否在思考,我会非常在意。我也会责怪自己,这样对待你,是不是不太公平。
永光先生写尽石头,但他不像一块石头。你反而像一块石头,这十年来,你瘦了,胖了,开心了,悲伤了,我都不知道,可能你就是一块石头,一块名叫亮的石头。
(二)
我现在基本不写诗歌了,也很少读现代诗。
最近买的诗集,是余秀华的《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和《我们爱过又忘记》,都是跳读,没有完全读完,她的部分诗里,充满自卑感的抒情中有包含着对存在和死亡的咏叹很契合我对孤独的理解,如她写的“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很像云南昭通诗人樊忠慰说的“比眼睛深邃的海,我走了,你蓝给谁看。”诗人的美是一种痛,独自霸占,如果是一把刀,宁愿反复划过伤口,也不愿丢弃的。在我的理解中,这才算诗。其他诗人的诗也偶尔接触,除了余幼幼还能引起我阅读的欲望,其他都不甚感兴趣了。
不写的原因正是在此,这么样具有张力的语言,我已经不具备了,我的诗歌语言已经走向死亡了,我感觉在短时间内无法突破。
这种变化是我从《香港文汇报》回到家乡以后开始的。
二零一一年秋天,我从浙江杭州回到威宁,因那一次误诊,让我对人生活在当下的理解非常深刻,我深深赞同艾未未《此时此地》里的观点,此时,过去,将来,是三个很值得玩味的时间段,过去是曾经的此刻,但此刻极有可能被将来蒙蔽,一旦被蒙蔽,就毫无生命力可言,当下才是践行生命的最重要载体。
这一年的整个秋天,我异常认真地对待生活和工作,在一个叫马鞍的地方教九十八个六年级的学生,这里离家四五公里,但由于交通不便,骑车也要半个小时。早去晚归,上课是认真讲解,下课每一个学生的作业都认真批改。从马鞍到我家,走路也就一个小时,要翻过两座山,跨过三条小溪,很多时候,我都是走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每一次下午爬到山脊,微风拂来,非常凉爽。放眼乌蒙山山麓的的人间,村落三三五五散布着,房屋像孩子做的泥屋,火柴盒大小随意摆放,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乐此不疲,而这里土地异常贫瘠,全是荒凉的酸性土壤,秋天树叶枯黄,与这黄褐色的土壤连成一片,在夕阳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在这里,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是不是为了逃避活着的恐惧而努力使自己忙碌,才是真实的存在,这种存在注入到每一个人的基因,而人却不自知。
在这一段时间,我疯狂地喜欢上萨特,《存在与虚无》是一本特别晦涩的书,我竟然断断续续地读完了。而后我又先后读完了福克纳的《八月之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刘亮程的《凿空》,阿来的《尘埃落定》,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和庄周的《庄子》。这几本书我是有目的性地去读,这几本书中都不同程度地探索了人生的有意义和无意义,对恐惧和死亡的逃避产生的巨大孤独,在孤独之下如何面对人生。其实对于个体的探究,我这才算真正的开始。回想起来,你在多年前阅读《人性的,太人性的》的时候,就已经深入其中,而你一直思考的方向,都在此从未变过,这也是你对我们的体制有着独特看法的原因。
这个秋天是我一生最忘记的一个秋天。我的生活忙碌充实,教学生,批改作业,读书,在交通不便的乌蒙山,靠着人工,在两三公里外收割庄稼,修建新房,隔一段时间去一趟小城取药。也会一个人坐在大山上,听着矶村由纪子的《风吹过的街道》,听着山风吹过乌蒙山,一阵涌过,一阵跟随而来,风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存在,像人一样,今天吹过的风,是不是昨天吹来的,今天活着的我们,是不是昨天死去的某。这多么像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人生啊。
这一段时间,我写了大量的散文,就是想探究这个问题。问题没有探究清楚,反让我喜欢上了散文这种自由的表达方式。
从此,我几乎不写诗歌了。
(三)
二零一二年年去了趟昆明后,算是把病情弄清楚了,但那时候,我对病情已没有太大的关心,毕竟,活在当下才是践行生命的最重要方式。
很多年前,我和你讨论过巫术和宗教、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关系,那时候我刚去杭州,还特意去买了弗雷泽的《金枝》来研究。说来你不信,昆明之行后,我对于未来的抉择陷入了死角。内心多想回到外面的世界,再次开阔自己的眼界,但此时的生活,已容不得我再走出威宁。在这个时候,一个擅长巫术的人告诉我,我就该留在威宁。于是,我留下来了,这是一个处在科学世界的人,采用巫术手段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决策,很是滑稽。
事实证明,一个社会运行方式,差异都是表象,根本都一样。
因种种原因,我的工作从乡镇到县城,这主要得益于我在报社的经历和对文字的爱好。
像威宁这样的小城,在新城区建设之前,县城的建设谈不上太大的规划,县城的发展和乡村村落的发展没什两样,在草海湖畔显得自然、随意,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规模大一点和小一点。人口的构成主要是四个群体,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从事商业活动的人群,学生群体等社会底层群众。
一个小城有十万八万人口,左右其正常运行的人不多,行政圈的占大半,商业圈的次之。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无论政治还是经济,基本都靠这一群人左右维系,这就对这一群人的眼光和胆识有一个很大的考验。
这让我窥见了管理的难度和当下管理的真相。
在这种背景之下,我重新审视了《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和《春秋》这四书五经存在的意义,我还抽时间读完了《圣经》、《古兰经》、《财富论》、《资本论》、《通往自由之路》和《通过奴役之路》,开始思考文化和政治之间的关系,政治与经济之间的关系。这些东西以前也想过,但是从未如此身临其境,感受也就没有现在深刻。我开始有一种想法:思考的目的是探索一套最有益于人类发展的管理模式,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命题,直到现在,我对此依然深深坚持,就像当年我们坚持生命至上一样(但生命至上只是其中一个很微小的细胞),我觉得你也有此义务和责任在这个方面进行思考。当然我很清楚,我达不到目的,但我乐此不疲。
尼采说,人的本质就是权力意识,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永不厌足的表现权力的意图,或权力进行权力的运用,这是事物的创造本能。这是赤裸裸的表述,我之前在马鞍时候,对孤独的喜欢和塑造,都是对这一本质的回避,是对当下的一种回避。一个小城的管理……管理的时间就是现在,不是过去,不是将来。
(四)
我结婚,是二零一五年。
原来你说过一句话,原文我忘记了,但大致意思是爱情是卑贱的。我结婚的时候,我对这个句话深以为然,爱情固然像鲜花,娇艳,令人赏心悦目,但在生活中,是经不起雪雨风霜的。我不知道你后来的恋爱和婚姻,我和我的妻子相识有四年,相恋只有几个月,我们就结婚了。说爱情,谈不上多深的爱情,但我深深喜欢我妻子务实的态度。从相恋到现在,我都觉得亏欠她,从未写过一首情诗给她,甚至没有为她写过一个字,但无论在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回到家里有她在,心里就踏实了。也许这是婚姻与爱情的区别,爱情是一种欲望,婚姻是一种温暖。
结婚到现在,我们生了两个孩子了,父亲、母亲也和我们居住。结婚前,以各自的名义,在小城按揭了两套房子,后工作变动,按揭了一辆小轿车,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不足万元,把房贷车贷装修贷还下来,加上生活开支和礼尚往来,往往入不敷出,生活也很拮据。妻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传统妇女,一个真正过日子的人,在家庭开支上非常节约,总是辛苦地打点着一家子的生活,闲暇时后做点小工艺装饰家庭,从不像我一样思考一些形而上的问题。
她也承担起了对孩子的教育这一重任。
我在毕节搞教育培训的时候,一群人总是在讨论教育的方式,教育的目的。当面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什么理论都用不上,什么方式都是白搭。
我大孩子马上五岁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给他取名子桓,子桓是曹丕的字,曹丕是一个务实的人,文有《典论》,武能废汉献帝称帝,才情与胆识兼具,我希望自己孩子能成为曹丕一样的人。次子出生后,我给他取名叫做子烜,一是俩弟兄名字仅将子桓的桓字的木字旁换为火字旁,希望两弟兄团结,二是当时正在读《周易》,取其“雨以润之,日以烜之”的烜,希望孩子性格坚强、人生阳光。到后来我发现我这种思想是错的,孩子的教育是需要引导,但天性还是占据很大一个因素。就像先前我说探索一套最有益于人类发展的管理模式,这不是说了能做的,也需要天赋。对于孩子的教育,还是顺其天性较好。但有时候我也想,这是不是我找不到教育方式的借口,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家庭,同样也存在管理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我深深以为中国传统文化还是有很大的优势,父慈子孝,夫正妻贤,一个家,真正需要这样的氛围,才能正常的运转,但也不能将此作为手段,王明阳提出的心学,所概述“知行合一”用在这里是非常恰当的。
(五)
在我的设想中,我还应该给你聊很多深入的话题有些话题,就留给下次吧!
二零二零年七月二十七日凌晨
2、关于《香水》的问题
亮:
春节快乐!!
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香水》这部电影,自十二年前你推荐给我以来,这部电影带给我的冲击从未减弱。十二年来,我反复看了几百遍,从未厌倦过,每一遍都有新发现,从电影故事的本身,关于人性、道德、政治等方面的隐喻;从演员本身,每一个角色的细微表情反应,每一个角色心理的变化;从电影艺术的美,每一段配乐,每一个镜头色调的运用,我都感受到了这部电影的饱满。
就目前我的观影史来说,这部电影带给我的体验,超过任何一部电影,每一次我观看完,我都会想起你,也想与你一起来讨论这部神一样存在的电影带给我的问题,我挑几个作简单讨论。
1、人到底有没有追求“美”的权利?在电影里,格雷诺耶是一个绝对的天才,出奇灵敏的嗅觉,让他在“气味”世界拥有绝对话语权,他对“气味”的体验,超越了常人对“气味”的体验:他认为“生命的精魂就在于气味”,这使他对“气味”的追求带有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在他的世界里,这是绝对的“美”,应毕生致力于此。电影中,只要出现巴黎的任何事物和人,画面都非常硬和冷,非常丑陋,只有“气味”出现时,灯光才柔和明亮起来,充满美妙,甚至神性,格雷诺耶为这种“美”的存在而倾心,为它不顾一切。但在达成目的之后,他却要面对道德的审判和社会准则的制裁,即使通过“香水”的作用,回避了道德审判和社会准则制裁后,他却精神空虚,找不到自我,悲剧性地选择让人分食自己。这种行为的结果到底是使他堕入与巴黎一样的丑陋世界,还是与上帝一样光芒四射的境地?
2、理性是不是欲望的单纯表现?格雷诺耶出生在肮脏的鱼市摊,被母亲抛弃,但与生俱来的神奇力量拯救了他,随后孤儿院里其他小孩多次欲置他于死地,而每次他都幸免于死,他在格里马处得了炭疽病,在巴尔迪尼处患了梅毒性疤疮变异症,而且并发了晚期化脓性麻疹,两次都奄奄一息,但居然奇迹般地话了下来。更出彩的是,在每一次追求“气味”的路上,与他每次死而复生一样,都是伴随着有人死去,直到他控制了大众为止。这种轨迹,足以证明他身上一种与生俱来的表达方式:强烈地反抗。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个人的命运在社会中充满了悲剧,个人的存在充满了艰难,不得不在集体中随波逐流。而格雷诺耶却跳出了大众,在这个社会的表达总是充满了理性,他把理性作为一种工具,并将其发挥到极致。然而电影里的“气味”,对格雷诺耶来说,又是不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欲望?从以“气味”作为媒介认识整个世界,到在肮脏的世界中迷失在卖杏女孩的“气味”里,发展为对这种“气味”的永久性占有的追求,并非常成功地“唤醒”了大众对“气味”的疯狂享受,无不体现出欲望对格雷诺耶的左右。依此而论,是不是可以说,格雷诺耶身上体现出了理性是欲望的单纯表现?
3、伟人是杀手还是神?格雷诺耶在故事的发展中,展现出了具有神性的一面,在抵达格拉斯之前,一切与他相遇的人物都是如此的市井,他们理解不了神存在的意义,他们只会利用神在人间达成一些利益交易,神并看不上他们,对他们不屑一顾,因此注定了死亡。抵达格拉斯之后,死亡的少女开始了解神的旨意,准备为神献身,每一个死亡的少女都是神圣的,安详的。特别是罗拉死后,当罗拉的父亲推开门后,圣神的光芒让他驻足,光芒散去,罗拉如同一幅画一样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窗外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安详。罗拉的死,就是她明白了神的终极意义,为神献身的死。当格雷诺耶终于成神,并通过盛大的广场宴会昭示了神存在的意义后,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散发出天使一样的光芒,让这里的人们分食了自己,“拯救”巴黎的“流氓、盗贼、杀人犯、持刀斗殴者、妓女、逃兵、走投无路的年轻人”,这多像一个神的存在!然而,事实就摆在这里,格雷诺耶的的确确杀人了。那么他到底是杀手,还是神?在人类的历史上,叱诧风云的伟人们,不择手段,通过血的战争完成王朝的更替,是杀手,还是神?
4、是要对人进行管理,还是要对人性进行管理?通过上面三个问题,可以得出这样一个逻辑,“味道”是一种“美”,“美”是一种“欲望”,人性本恶,达成“欲望”的途径充满杀伐,我们披着多少神圣的外衣,重新建立多少新的管理秩序,终究遮掩我们通过杀戮达到的权力顶峰的本质,也就根本达不成管理的目的。但是,个人与社会的关系,还是要长久持续下去,社会需要准则存在,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管理永远是必要的,只是我们究竟是要追求改朝换代、表面上的以新替旧的管理,还是要回到人性的善恶上,进行道德的完善?这里不得不再次提及尼采说的那句话:人的本质就是权力意识,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永不厌足的表现权力的意图,或权力进行权力的运用,这是事物的创造本能。所以,我认为管理的本质就是通过道德手段对权力意识的平衡和约束。这就不难理解格雷诺耶的悲剧结局,没有进行道德管理的格雷诺耶在权力欲望的操纵下抵达了权力的巅峰,却依然闻不到自己的味道,永远不知道他是谁。
5、道德在权力的面前是不是一种悲哀?电影中,小贩、商人以及包含宗教人士在内的各种社会名流轮番出场,在格雷诺耶携带顶级“香水”开始疯狂的广场盛宴之前,小小的利益就驱使社会各种人物不断踩踏着道德的红线,在格雷诺耶开始展现“香水”的庞大魅力之后,道德更是被踩碎一地,我们所言的道德对权力意识的平衡和约束,在这里碎成了一地鸡毛,毫无生命力可言。但随后出现的场景,格雷诺耶站在广场中央,在回忆中滴下两滴泪珠告诉我,道德的强大力量不是权力能够扼杀的,但道德自身的危机,却给予了权力可乘之机。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道德的危机依然存在,比如,道德自身的更新与完善是否跟得上以科技变革为首带来的社会发展的步伐?需不需其他方式来弥补?
提笔之前千言万语,下笔后总是如此单薄,就写到这里吧!顺便告诉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直在听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
二零二一年二月十五日凌晨初稿
二零二一年二月二十日凌晨改稿
3、关于“回去”的问题
亮:
最近你还好吗?
这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里空空如也,又能感受到自己确在梦里。在似梦非梦的空间,我总会看见一个人,模糊而又清晰,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第一次梦是在年前,我在梦中见到他,他站在我的床前,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直勾勾地看着我,我非常紧张,丝毫不敢动,只能暗地里坚定意念,一下子坐起在床上,想要看清他是谁,弄清楚他要干啥。坐起来半晌,身体和意识才全部苏醒过来,除了窗外零散的月光和昏黄的路灯透过玻璃随意洒在竖在窗台上的古筝上,房间内什么也没有。我起身站在窗前,心里有些发慌,觉得很不可思议。随后,这种情况反复出现,我内心还是有些害怕。上周我和一个同事谈起这个事,他分析可能是我最近思考过于旺盛。
我的老家在乌蒙大山之中,从草海边出发,到牛街子再往南折十九公里,牛街子算是一个制高点,当年伯格里来乌蒙山,他就在这里看到过白龙山的流雾,在这里也基本能看到我老家的大概地点,重重叠叠的山脊中间,忽凹下去一块,叫天口子,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名字,我也仔细考证过“天口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多年以前,王氏家族第一次到这块处女地,由于地势平坦,迅速开坑出一块田地,田中间有一片海子,便起名烂海子,后人花了精力,将海子中间烂泥清理掉,四周堆砌起围石,开凿水渠,归顺水流,一片良田就出来了,人们便将此地重命名为王家田,进入王家田,先要通过西南边的一个山垭口,人们将这个垭口称为田口子,多年以后,回族同胞迁入此地,由于口音,便读作天口子,大部分认为天口子就是这样传下来了。大学毕业后,我在天口子观察许久,天口子四周都是高山茂林,遮天蔽日,唯独西南方向豁开一个口子,仿佛是天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就叫天口子。为了验证我这种猜测,我也问过村子里一位九十岁的老人,他告诉我,来到天口子第一个老人是一个秀才,能写诗作赋,会天文地理,天口子这个名字可能就是他起的。相较第一种来历的有实有据,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中国民间百姓很多想法,往往超出我们的常规思维。
我和黄鹏聊过我的老家,从三年前开始,我有计划地开始打造老屋,打算每年做一点,待自己五十岁,将父亲木工手艺传承起来,回来家做做木工,读读书,写写文章,做一个简单的人,这一辈子也不愿太往他处奔波。第一年,我将门口的小溪打整好,堆了一道石坎,清理了泥沙,规整了河道;第二年的时候,我栽了二十四棵树,遗憾只活了俩棵,后补种六棵,还好都活了;原本计划今年在老屋东南侧堆砌堡坎,再从西南角搭一座桥,本来已经开始购买石头了水泥了,但由于今年思想波动太大,到现在还还没去实施。
走南闯北几年,在小城哲居几年,我的心始终在老屋,这里有几代人的味道,有我的童年,有我一辈子写不完的趣事,山山水水间炊烟袅袅,飘荡着我一辈子的人生哲学。今年的某一天,我忽然就感觉自己回不去老屋了。“老许,你要老婆吗?”你可记得这句话,这是电影《牧马人》里的一句话,敕勒川牧场的人民温暖了右派人物许灵均的人生,让他在敕勒川牧场重建了一个心灵家园,电影中,在这句话说出来以后,许灵均遇到了他的老婆,让他在敕勒川的生活有了真正的根。我读《灵与肉》的时候,思考了许多宏大的东西,也过于关注故事的时代背景,最近几年,我反复看《牧马人》,我更多关注与许灵均发生关系的农户,那些一字不识的粗野村民,他们的一言一行,我越发越觉得这才是中国人的灵魂。这就是我觉得我回不去我的老家的原因。这几年,我进入了国家的基层政权,执行了许多政策,也接触了数十万计的群众,对上接触了大大小小各类官员,生活中,也接触了各种文化人、企业家,网络上见识了各种学者,我不自觉间对这几类人群进行了分类对比,对比的结果让我很诧异。
不知道你看过《大明王朝1566》、《雍正王朝》、《大秦帝国之裂变》、《走向共和》这四部电视剧没有,我在这里有意识地对他们进行了排名,将《大明王朝1566》排在第一,这部电影将管理产生的权力,以及中国人如何在儒家和道家文化之下极为娴熟将权力运用到极致,在权力之下的人性如何地左弯右曲展现得淋漓尽致,人君的权力艺术之花在这里如何地绽放得多彩多姿,还有最有意思的是,汉语言的艺术在权力之下的美妙,让人哭不出泪,笑不出声,也要啧啧称赞,这是中国文化人的游戏,历代如此,《雍正王朝》也继承这一特点,《雍正王朝》没有《大明王朝1566》精彩,但《雍正王朝》又把为什么中国人这么热衷于纪念包青天这一点,从人君这一最高层面作了精彩的解读,《大秦帝国之裂变》和《走向共和》都含有改革的意味,《大秦帝国之裂变》比《走向共和》更为纯粹解读改革的力量,《大秦帝国之裂变》面临最大的是老世族的力量,而《走向共和》面临的更为复杂,在故事的结尾,到底商鞅成功了没,到底孙中山成功了没,仁者见仁。我提这四部电视剧,是想说明一点,中国的文化人是天生的政治家,而且非常成熟,他们以各种方式分食天下权力,并很艺术地参与其中,畸形地活着。
这就是我说我回不去老家的原因。我之前提到类比的各种人群,除了真正生长于泥土之中的百姓,其他所有群体,都像文化人一样,已经成为介于人和神之间的一种物介了。这种说法是否过于极端,暂时我还不敢断定,就目前我的眼界,我这种想法是坚定的。
我现在很孤独,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有两个事情最困扰我,一个是关于事业,要做点什么!一个是关于教育,要怎么教育!最近,我认真读完了人民出版社出版九三版的《毛泽东文集》,“为人民服务”深深撼动着我。
亮,随着文化普及越来越广,天口子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和天口子一样,现在社会的人口的流动是前所未有的,人们拥有知识,拥有了文化,有了越来越多的权力意识,都在不同程度以各种不自觉的方式参与到政治活动之中……我就在想,这种境地之下,要如何才能将如许灵均身边那种力量提取出来,并让他散发光芒?
晚安,亮!
二零二一年五月二十七日晚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