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敏诗选
作者： 时间：2022-08-23 阅读：209
父亲
父亲去的时候我刚五岁
所以对于我来说他大约只活了五年
此后的三十多年里
他偶尔也会活几次
譬如每年清明
譬如母亲聊到他原来所在单位房子要拆迁
最近又有消息说他的坟所在的山林要被征收
我可能需要给他重新找个墓地
昨天晚上又梦到了他
最近几天他在我的脑子里又活跃起来
以至于我很想把我遇到的一些事
一件一件地告诉他
并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这人间，有你如此
跟女儿聊到夜半
我说饿了
她让我躺着等她煮面给我吃
我说
上辈子可能你是妈妈
我才是女儿
她说别想诓她
反正下辈子
她还要做女儿
看着她走出房间
我才敢低声回应
对不起孩子
下辈子
我不来了…
雪里，有我与人间续的约
1.等雪
入冬有一阵子了
雪还没有下得放肆
暖阳流连
墙角的腊梅树悄悄展了展腰枝
花初含苞
尚无人察觉
像是预见终究逃不过的融化与凋零
一时不由得落了俗愁
唯待星云急转
风雪随即来得凌冽
预备好采雪烹茶的器皿
美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2.没有人愿意躲过一场雪
雪一下，心就动起来
大朵大朵的白色焰火
携着铺天盖地的欲望
袭向车辆、行人
以及寡言的水泥房子
没有人应该躲过一场天降的激情
没有人
愿意躲过一场雪
3.我看见窗外正在下雪
窗外正在下雪
我在看下雪
我在想
一些我曾经期待的事情发生时
并不能触及我的期待
我看见窗外正在下雪
雪轻轻悄悄慢慢下落
触地时一定摔不疼
我看雪这样下着
想不起来这事
要告诉谁
4.一剪梅·夜半
夜半落雪庭阶前
素影轻显
玄枝低敛
人未入眠茶已浅
琉璃渐滟
容颜渐减
晨司未啼风已远
地照乌天
窗映白檐
潇潇素蝶凌空剪
卿仍翩翩
心仍牵牵
5.大 小
一场大雪剥开隐忍
巨大的悲伤粉身碎骨
纷纷扬扬洒得满地都是
大地迷茫
张大臂膀
将我喷薄的倾诉揽了个满怀
雪落地之后总是要融化的对吗？
从一小滴泪珠的掉落开始
冷风哼小曲儿
溜溜达达
再微小的笑意也是展颜
嘴角小翘
眉眼小弯
迎春花小朵小朵地开
6.雪趣
年的末尾下了好大一场雪
每个人的情绪都变得饱满
所有的情感竟瞬间被放大好多倍
小孤寂、小思念、小落寞
小欢喜、小惬意、小陶醉
随着雪花大朵大朵地落上去
它们就跟着一圈一圈地膨胀起来
我和女儿抱着小狗淋着大雪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雪花不停地扑到我们的身上
我追着女儿拍照，咯咯地傻笑出声
深埋多年的孩童心性
遏不住地长了出来
我的威宁
威宁是个小县城
我如果去到远方
就可以说
故乡呀
思故乡
从东门
去南门
到北门
城门已不再
池鱼不遭殃
西面草海边那两棵树
做了太久太久的情人
春夏秋冬
阴晴雨雪
不离不弃不是相看两不厌呢
春去冬来的鸟儿
故意抖擞翅膀
凤山寺的和尚不撞钟
寺门前的老树年年发新芽
石梯上留不住香客的脚印
谁来过又走了
寺里的菩萨不说话
我站在人民中路的梧桐树下
看落叶围着树根转圈圈
单行道限制着过路的车辆
有一些目的地
不得不南辕北辙
羊毛坪子
羊毛坪子的天空
蓝得透明
我躺在包谷草上看云朵变幻着形状
小身体压得草堆嘎吱嘎吱响
我不认识滑过天空的那些鸟儿
它们的小翅膀根本就驮不动我
羊角辫上的粉色绫子
缠不住漫山遍野的春天
我跑遍童年的每个角落
妈妈做的小布鞋
打湿在还没来得及蒸发的露水里
家门口那一大片星宿草开花时真的就像满天的星星
阳光同时洒在草地和我的身体上
风轻轻柔柔地抚摸我沉重的眼皮
醒来以后我才知道
那时的阳光与风
已经挥霍完了我一生的温暖
在北坡
1 风
撩我头发
摸我脸
扯我衣服
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北坡平坦
它会转圈——围着我
一会儿扮演孩子
一会儿扮演爱人
2 阴天
北坡的阴天
与我的阴天重合
最有效的抵御
不抬头不看湖面不看天空不看远处
凑近一株绿植
目光调成微距
只见
一叶青绿挂露珠
3 小酒馆里的影子
和从前独自来的那些客人一样
他也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
要了一瓶大乌苏一碟瓜子
我走过去
给他面前放上一根蜡烛
影子清晰了一些
转身回到人群
回到谈笑风生、觥筹交错中
在北坡这个小酒馆里
多数人的影子
可以模糊
4 恋人们
都说北坡浪漫
适合谈恋爱
于是他们纷纷来到这里
偶遇
表白
牵手
求婚
耳鬓厮磨
这些近在咫尺的恋人们
并不知道彼此到底相隔多远
无所谓还是不是春天
我是下午去的北坡
从向阳路出发
沿滨海大道一直走
除了太阳与风
没有其余的遇见
路过金岭蓝湾和商贸城
路过一些记忆的入口
没有想再进去
桃花树下有穿汉服拍照的女孩
头上插满了仿真的花饰
连大一点的风都没有
桃树无处可躲
被新鞋磨破的脚后跟
火辣辣的疼
没再往看得见草海的方向去
找一团树荫坐下
脱掉鞋
点一支烟
下一次再来
我要选择傍晚
要穿一双舒适的鞋
无所谓
还是不是春天
马摆河
1、
我们触摸到的只是它的一小部分
踩进水里的嬉闹
不够它打发
一只乌鸦打盹的时间
2、
水流缓慢
轻抚过我们的脚面
仿佛河底那些石头
不是被它给磨圆的
3、
流水主唱
岸边有鸟和虫子的和声
即使再大声些
这首曲子
也叫《寂》
4、
裸露的半边河床
一部分给乌鸦
一部分给喜鹊
一部分给我们
一干角色
各自演绎各自的剧本
或悲、或喜
或隐匿悲喜
5、
日色下沉
河水继续流向不明显的低处
我们启程
去往貌似
自主选择的方向
牛栏江行记
1、
树斜在风里
一直斜着，便再直不起来
草也是，顺着风的方向一边倒
即使风停的时候
在崖顶
它们早忘了，怎样的站立
才是正确的姿势
2、
悬崖笔直
陡峭着它的骄傲
忽略人与蝼蚁的比例
3、
居高临下
以为好风景在低处
目标在低处时
下坡路
也不那么好走
4、
被犁出均匀线条的土地
如同有人用心爱着的女人
别处的生活未必比此处的美好
如果人们放弃想象
幸福
是不是就无处不在
5、
繁华似锦或孑孓独活
花朵们的宿命罢了
无论开在哪里
没有一朵花
不是在对着太阳微笑
6、
一座桥跨过江面
来时此岸，去时彼岸
渡行人不渡苦厄
流水一遍一遍念诵无字经
粼粼然远去了，粼粼然又来
源源
永不绝
病
1.
忘记最初怎么开始疼的
还能忍受时选择了忽略
急性病于是拖成了慢性
这就意味着
没被及时清除的病灶
与身体
产生了共生关系
2.
身体不舒服
疼痛浮出来时
对应的词叫症状
找药时发现
有镇痛类
有缓释类
没有找到
治愈类
3.
冬季气温低
下雪、结冰
连同刮骨的风
都得到了公允
人们只需添衣、问候
寻找各种渠道取暖即可
春季的低气温里
多穿衣服以及按时吃药的嘘问
总不那么容易让人
欣然接受
4.
身患某种疾病时间久了
整个人
便也成了一种病
人际
都昂着头
面部与天花板平行
摆放傲慢和相应的谄媚
不清醒的脑袋沉得很
我得垂下来，在一切不合时宜完全暴露之前
尽可能的低
朝人群相反的方向
从巴迪鲁旺的饭桌上撤离
路过会展中心的霓虹
从小城繁华的表情里
逃回它
寂寞的心脏
不过是爱罢了
提及爱
会以“你”作引，去回忆或杜撰
真相是
你并不在我的手指或声音够得着的地方。而我
已在晨曦里醒来
昨日发生的
一场烟火冲破沉寂的疼痛
炸开，碎成星辰、野花
瞬时熄灭
残骸颤抖，颤抖着藏进夜色
宿命地沉入
缓慢流淌的冷空气里
不过是爱罢了
一个眼神，我就可以去到春天
去把云朵和牛羊统统涂成粉色
若微笑，便如初夏的樱桃
吃一颗就想把剩下的
制成罐头
你说，“我在”
遍体的伤
就都开出花来
不过是爱罢了
我要的如此轻
你以为
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