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022-11-08

乔加林散文选

作者: 时间:2022-11-08 阅读:313


 镰刀
 
  在我们老家有一首歌谣:“镰刀镰刀挂在腰,又砍柴来又割草;割完夏麦割秋稻,一年四季忙弯腰。”母亲常感叹自己是“镰刀命”,从春忙到夏,从秋忙到冬,一刻也不停。镰刀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要生锈;就好比人,闲下来就会变懒。人要是变懒,啥事都干不成。母亲经常这么说。
  镰刀,分为柴镰、草镰,各种用途不一。可以割草、割麦子、割稻谷、砍柴、砍玉米、砍高粱,用处非常多。在我们苏北平原地区,一般都是用草镰刀。我上小学时,放学回家后,都会跟随姐姐去割草,挎着篮子,拿把镰刀,穿行于田埂、土丘,镰刀利刃上的亮光能照到沟沟坎坎,把那牛爱吃的草、羊爱吃的草、猪爱吃的草,一棵棵、一丛丛割到篮子里。柳条编的篮子,把青草的绿韵、野花的馨香拢在了一起。
  在农村,一把好的镰刀,刀锋锋利,刀把弯曲有度,看着顺心,用着顺手,因而有人就把拥有一把好的镰刀作为炫耀的资本。一把镰刀保养好了可以用十多年,钝了磨,磨了用,用钝了,再磨,循环往复,直到基本没有钢火了,才换新镰刀。
  用镰刀割草时,需蹲下,把镰刀放平,接触地面,左手反握草,右手用力拉镰刀,镰刀飞舞,杂草仆倒,发出沙沙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悦耳。砍草时,需弓起腰,拿一把草握在手中当“引子”,把“引子”顶住要砍的草,与草形成直角,用力砍草,产生刷刷的声音,再看那动作,就像力与美的展示,砍草方能看出真功夫。砍草虽快,但不一会儿功夫,镰刀就被砍得不锋利了,用手试一下,很钝,这时就验证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句话的内涵,就要先坐下来,将镰刀刀把朝上,把随身带的磨刀石往刀刃上快速打磨,再一试,磨好的刀刃就大不一样了,确实是锋利无比,再砍草时,镰刀飞过,又会听到一阵阵清脆的“刷刷”声。凡是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相信对镰刀都会有着很深的记忆。
  在大集体挣工分的时代,每到收割麦子的时候,父亲都会看着满地的金黄发笑。总是提前好几天把镰刀找出来,镰刀正式到了它用武之地后,父亲每天都要在晚上收工回来后用磨刀石磨好镰刀,用手指试试锋刃,看磨得快不快。割麦子起码要准备好几把镰刀,一把是不行的,割半天麦子到了中途,镰刀钝得不行了,割起麦子很费劲,就需要换另一把镰刀。中午收工以后,吃过午饭还要再磨镰刀,因为下午还要割麦子。麦收若是没有几把好使的镰刀是不行的。
  镰刀,除了镰刀头,镰刀把儿也很重要,要拿着舒服,使着顺手才行,要不割不了多会儿麦子手就会磨起大血泡。干活就要有好使的家伙,割麦子必须要有好使的镰刀。
  生产队里的地块大多是大面积的,小队长每天都会把麦地分给参加收割的农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收割任务。那时候割麦子,年轻人都比着干,看谁割在最前面。但是要割得快,跑在前面,就得有好镰刀,镰刀得快,光有劲头不行。
  割麦子要半弯着腰,一只手揽着一把麦子,一只手握紧镰刀,镰刀贴着地面,划出一道弧线。收割麦子的时候,父亲总是一声不吭地弯着腰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太阳晒干后,在他发蓝的衬衣上留下一层淡淡的白色的汗渍。后来,父亲索性脱掉衣服,露出镰刀一样黝黑的皮肤,依旧弯着腰与镰刀为伍。一块块麦田、一捆捆麦秸、一粒粒麦籽,都由镰刀收割到麦场,装进谷仓。父亲总是嫌白天的日头短暂,割不了多少庄稼。于是在每一个黄昏,父亲总是抱怨着收拾起镰刀,踩着老长的影子回家。
  割黄豆也要用镰刀,割黄豆比割麦子费刀劲,因为黄豆的秸秆也比麦子的秸秆要粗很多,硬很多。玉米的秸秆比较粗,割它时要讲巧劲,镰刀与玉米秸秆的茬口要成45度角,不能平行,这样省力,也容易割断,还不费刀劲。
  过去在农村,镰刀曾经是我亲密的伙伴和朋友,伴随我走遍了故乡的沟沟渠渠。十八岁那年我参军入伍,在部队十来年,转业后分配在城里工作,从入伍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再接触过镰刀。
  随着除草剂、收割机的出现,镰刀早已退出收割的舞台。但父母以前经常用的那几把镰刀还依然挂在老房子的墙上。镰刀用岁月留下的锈衣把自己包藏起来,但那刀刃上锋利耀眼的光依然那样闪亮。

露天电影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村露天电影就是村民最高级别的文化大餐。在那个精神文明匮乏的年代,露天电影,曾经带给了人们很多美好的回忆。
  记得小时候,只要看到放电影的叔叔骑着自行车向大队部方向来,小伙伴们就会跟在自行车后面,开心地叫着,喊着:“今晚有电影看喽,今晚有电影看喽!”在一片欢叫声中,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村庄。一传十,十传百 ,消息一传开,十里八村的村民一下子沸腾起来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小伙伴们匆匆忙忙跑回家后,到堂屋吊篮里找饼,再到墙角腌菜坛里拿几个萝卜干,一边吃着一边再约上几个小伙伴浩浩荡荡向大队部奔去,就是为了抢占有利地势。
  那时的农村几乎没有通电,都是点油灯照明。放电影必备的电力便由放映员自带的小型发电机发电。放影前调试灯光时,顽皮的孩子们站在凳子上跳着挥舞小手,有的做着小鸡状,有的做着小狗状……形形色色的模样在幕布上大大小小不规则地显示着。
  放映过程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有趣的花絮。由于发电机太旧,时不时会出点故障,突然断电是常有的事,这时就会听到人们大声而怪异的吆喝,常常给我们带来些许刺激和兴奋。也有些胆大的小青年趁机混水摸鱼,黑暗中伸手在人群中偷摸小姑娘的屁股啥的,偶尔会听到姑娘们娇声怒骂。灯光突然一亮,又是一片安静。
  在放映前,村长通常都会站在放映机前,手里拿着麦克风,清清嗓子,大声讲话:“广大的社员同志们,请你们安静了!县电影放映队今天晚上在这里给大家放映国产彩色战斗故事片《渡江侦察记》《小兵张嘎》。请大家自觉找好位子坐好,不要大声喧哗。另外,大家要注意,不要踩地下的这根黑线,以防触电!”有时村长还会利用人员集中的时间讲一些有关防火、防盗或防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之类的话,有时也讲一些农业生产方面的问题。这是放电影前的通常惯例。
  村长讲话的时候,一些调皮的小孩会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直到灯光再次暗下来,一道强光射到银幕上,雄壮有力的《解放军进行曲》响起来,银幕上八一军徽光芒四射,这时,好像有人指挥一样,全场几乎是同时安静了下来。
  露天电影,奇妙无穷,他给我们少儿时代带来几多欢乐几多惊喜!那时放映最多的就是《大渡河》《地道战》《铁道游击队》《地雷战》《两个小八路》《小花》《洪湖赤卫队》《庐山恋》等,有的电影我至少看了四五遍了,只要听说邻村哪个地方放电影,哪怕有十几里路也一样跑去。在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电影是最大的文化场。那时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朝鲜电影又哭又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国内电影新闻简报。
  在看电影时,总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两三个小时的电影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家仍意犹未尽,当银幕上推出“再见”字幕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一些小伙伴总是围着放映员打听第二天晚上在哪儿放电影,他们还要继续追赶。
  “电影到此结束,请社员同志们依次退场,注意安全,不要拥挤。”放映结束时,村长总会提醒村民们注意安全。人们慢慢从电影故事中走出来,有的点燃火把、有的揿亮手电筒,从田埂上,小路上向四面八方走去。有的扶老携幼,有的扛着板凳往家里赶。黑暗中,远远近近的狗开始跟着狂吠起来,似在责怪夜归的村民搅醒了它们的酣梦。
 
萝卜干
 
  萝卜,又被称作“小人参”。人参,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吃得起的,但是萝卜对村民来说,却是冬天里随时可以享受的美味。据专家说:“萝卜中的膳食纤维有助于体内废物的排出。还有降低血脂、软化血管、稳定血压的功效。”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写道:“生吃,乃止渴消胀气;熟食,乃助消化。”萝卜吃法多样,而以生吃尤佳。萝卜也很好储藏,只需在院子后菜地里背阴处挖一个土坑,把萝卜埋进土里就行,可以一直保鲜到来年春天。
  七八十年代以前,在我的家乡苏北泗洪地区农村,土肥水美,气候适宜,一般种什么就能收获什么。萝卜,是好东西,亦食亦药,人们戏称它土人参。萝卜这东西,生命力特别的旺盛。只要你播下一粒种子,哪怕播下后被你遗忘了,它也一定会回馈你一个像模像样的萝卜,从不会让农人失望。因此,在农村家家户户,萝卜是极常见的作物。秋冬时节,家家户户都要制作酱豆、萝卜干、咸菜等之类的家常菜。“萝卜干”的滋味,最令我难忘,最让我回味无穷。
  据说萝卜干的腌制还有一段故事,清朝的时候,有一个叫唐康的农民,有一年萝卜获得了大丰收,家里的萝卜堆积如山。他把萝卜送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后还剩许多萝卜,卖吧价格太低等于白送,他舍不得。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不能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萝卜烂掉,心里老想着这些萝卜怎么处理。一天他突然看到邻居把用盐水泡过的鱼在太阳下暴晒,他大受启发如法炮制,做出了第一份萝卜干。当别人家的萝卜都吃完了,他家还有萝卜干吃,人们好奇,向他问明原因,他便把萝卜干的腌制方法向众人说了,从此人们纷纷效仿。
  记得小时候,每到秋冬时,母亲把菜地里的萝卜采收回来,削去头尾,清洗后,就开始忙碌着准备腌制萝卜干。萝卜干的大致制作过程是这样的:根据萝卜的大小把萝卜切成条,切好后在太阳下摊晒,让自然风吹干,农家人称这道工序为“晒萝卜干”,其实晒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借风吹刮,将萝卜条中的水分蒸发掉。两三天后等到手摸上去萝卜条已变软,便挤干水份,抖散阴干,放盐和少许白酒拌均,再加适量芝麻、花椒粉、辣椒粉,用力揉搓至盐烊状貌,接下来,就分层装坛,一层层压紧实,用薄膜封口,最后盖上坛盖,存放在屋里避光的地方,过一段时间便可以取出来食用。
  萝卜干是我最喜欢的家常菜之一,喜欢它的颜色更喜欢它的味道。吃的时候,把腌好的萝卜干用开水泡泡洗净,再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切点葱蒜,撒上辣椒、花椒面,浇上香油和醋,用筷子一搅拌,一盘集色香味于一体的美味萝卜干就出炉了。看着红红的,闻起来香香的,吃到嘴里脆脆的,感觉又酸又辣又香又脆,简直妙不可言。
  萝卜干可生食,早晚吃粥,抓在手里喝一口粥咬一口萝卜干;也可熟食,将萝卜干切碎,放到锅里炒一抄,盛出来放点佐料拌上麻油,配饭配粥特香。萝卜干是农家不可缺少的下饭小菜,下田干活,拎着粥、饭,抓几个萝卜干就出门,特方便;干完农活回家,来不及炒菜烧汤,喝着玉米稀饭就着萝卜干,特下饭。小时候,天天吃、顿顿有,一日三餐少不了。
  萝卜干香辣,脆爽,是一道开胃小菜,尤其是在喝稀饭或吃面条时,更是一绝。每天放学一到家就跑到挂饼篮里找饼,再到存放萝卜干的坛子里拿几根萝卜干。吃饼就着萝卜干再喝上几口凉水,那是人间美味。
  后来我参军入伍到了部队,每年探亲归队时,母亲都会用罐头瓶装上满满的萝卜干给我带到部队,战友们好奇地争着品尝萝卜干,都说萝卜干好吃有味。
  现在想到萝卜干时,我还忍不住地咽口水。
 
煤油灯
 
  人过四十,容易怀旧,童年、少年时的那点事,经常自觉不自觉地找上门来,勾引你不由自主地去回忆、思索。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都是靠煤油灯照明。一根长长的棉线从一根用铁皮做的细长径里面通上来,火柴一点,灯就着了,亮或不亮,可以用挑长或挑短露出的细线加以调节。
  煤油灯,也叫“洋油灯”,毫无疑问,那煤油是从外国进口的。人们用“如豆的灯光”来形容油灯的亮度再恰当不过了。我小的时候,农村还没有电,家家户户都备有一个或几个煤油灯。煤油灯的结构极其简单,我家的煤油灯是用一个白色玻璃瓶做为灯座,上端覆盖一个圆形的鉄片,中间穿过由多股细线捻成的油捻子,一直拖到盛油的瓶肚子里。
  在我记忆里,大部分人家,都在使用一种自制的简式“煤油灯”,材料很简单,自己动手制作一盏煤油灯,一点儿都不费事。就地取材,选一个大小适宜的、带金属瓶盖的玻璃瓶,在瓶盖正中间穿一个大小适宜的洞,插入一个薄铁片卷成的小圆筒,用棉绳做灯芯,灯芯上端从小圆筒穿出,点燃即可照明。由于自制煤油灯缺少防风玻璃罩,从堂屋到厨房的移动往往要用一只手或身体遮挡才行。煤油管子越粗灯便越亮,但是基于节约用油的目的,父亲做的管子总是很细,天黑后点起来,喷出比黄豆稍大些的小火苗,屋里虽然不是漆黑一片了,但亮起来的,也就只有巴掌大那一小片,其他地方亮光打不到,便蒙蒙胧胧的,墙上或顶棚上那些陈旧的报纸和水渍印,在半明半暗中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阴森恐怖。
  晚饭后收拾利索,一家人会或远或近围在煤油灯前坐一会儿,手里有活计的理所当然凑在最前面。往煤油灯跟前凑的最少的是父亲,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即便偶尔回来,也早早躺下睡了,最早睡下的自然是疯玩一天玩累了的我和姐姐们,已经上了学的姐姐,少不得趴在灯下做会儿作业;到冬天,守在灯前最多的,是母亲,她要为我们赶过年穿的新鞋。
  做鞋最费功夫的自然是纳鞋底,看着母亲守在一闪一闪的小煤油灯下,扯过来拉过去地细细纳着鞋底,也算童年最温馨的记忆之一。那时候很好奇,不知道母亲纳鞋底之前,为什么要将长长的老针在头发上蹭几下,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在给大针过油,针在头发里蹭的时候,天然的发油就自然地粘到针上,等针往鞋底里扎时,能起到润滑剂的作用,纳起来就又快又利索。
  有关煤油灯的俗语也很多,比如:“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灯盏再小能照亮,油篓再大不搁舀”、“灯窝里没有油熬捻子,腰包里没有钱急汉子”、“灯苗虽小,能照亮间屋;羊蹄虽小,能走出条路”等等,深奥的道理被说得通俗易懂。
  时过境迁,煤油灯已悄然退身,逐渐演变成老物件,消逝于漫漫时光长河中,但那些记忆中的煤油灯依然深藏在心底,化成一盏永不泯灭的心灯照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