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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9

探寻“大丫”

作者:马勋建 时间:2022-12-09 阅读:1494


 

  到海拉驻村一个月了。
  驻海拉的这些日子里,在协助村上完成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实现乡村振兴工作之余,或早或晚,时登高山,时下河谷,有幸饱览了海拉的大好河山。
  对海拉地形有一个整体印象并由衷向往,是从阅读2020年《光明日报》刊载海拉镇脱贫攻坚报告文学《决胜牛栏江》开始的,对该文印象最深的是这些句子:“海拉半岛”“山下江水滚滚流,山上滴水贵如油”“山,是制造贫困的盾;路,是刺破贫困的剑”,等等。
  我是个地方历史地理文化爱好者,到任何地方总是喜欢追寻它的历史。海拉,地名源自“海拉落”,最早在《威宁县地名录》上见到,本是一家人的名字,意为“海拉家居住的地方”;我在《威宁县乡镇(街道)名称来源考》中写过;今天的地图上,标注有“海拉落”和“下海拉落”两处。某天晨跑,不经意间到了海拉落,一问才知道,我已经穿越了“上海拉落”“中海拉落”和“下海拉落”,那是位于黄灰山东北方向、两侧稍陡、中间略平、适宜耕种的一个狭长的山谷,在海拉镇算是平坦宜居的地方了,按现在的行政区划归属海兴村。长驻海拉,我对这个地名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还知道他与现在的海拉政府驻地黄灰山的后龙山仙狗山有紧密联系:海拉家不是一般的人家,而是古代乌撒彝族土司治理体系下集军事、民政、司法权力为一体的官家;他的家,就是那时那地的衙门。建造衙门,是需要格外重视的。因此,也就附会了称土择地之说。海拉的官家衙门址选两处,第一处在今黄灰山,第二处就是后来的海拉落。衙门建成以后,不知居住了多少代。有那么一天,天空飞来一对小狗,在海拉落的上空盘旋着“汪汪”叫,连续几日不消停;海拉家的主事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庄重严肃地对空中的小狗说:“这里如果是你的地盘,你就下来,我搬走;如果不是你的地盘,请你离开!”话音落下,这两只小狗就降落在其衙门背后的高山上了。这就是仙狗山的来历。后来,海拉家就真的搬走了。但是,两只仙狗的故事还在继续,它们在山上住着,凡天久晴,仙狗“汪汪”,雨水即至;凡天久雨,仙狗“汪汪”,风吹云散。后来,它们被四川人抱走了,涉水过牛栏江时,人和狗都被洪水冲走了。没有了山上仙狗的“汪汪”,也就失去了准确的天气预报;没有了准确的天气预报,人们对突发天气就更加力不从心。海拉的天气愈发变得干旱少雨。没有了仙狗,有人就在仙狗逗留的地方竖起了石头,让它代替仙狗继续呼风唤雨,但未曾奏效。有兴就有衰,有建就有拆,海拉家来了又去了;来时有称土择地之说,去时有避让仙狗之传,这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更不是迷信,这是人们对生态环境恶化的朴素解释,有一定的浪漫色彩;也是人类对自身趋利避害追求美好生活环境的委婉说法。
  海拉家的真实存在与其迁入迁出故事的荒诞怪异,给海拉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我也是试图揭开这层面纱的好事者之一。
  先讲讲“大丫”“老娃营”“海拉”三者之间的关系。
  今天的海拉镇全部区域,大概等同古老的“大丫”。《威宁县志》写作“大鸦”,不知是简单的同音异写还是确与乌鸦有关,已经没有人说得清。威宁方言称乌鸦为老娃,海拉家衙门前的街子民国时已经称作“老娃营”了,若继续上溯不知始于何时。“老娃营”一度时期曾是“大丫”片区的中心点,也是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周边的岔河、哈喇河、秀水、观风海、斗古的老一辈小商小贩,常翻山越岭,负重前行赶“老娃营”赚点小钱。
  “老娃营”是街子名称,“大丫”是一个区域性的地理名称。许多年前在一本书上见过,“大丫”以山形命名,即像一个大大的“丫”字。这书是不是《威宁县志》已经忘了,但也无关紧要。既然来到海拉,就自己去探寻吧。依我观察,“大丫”之形,从岔河结嘎西侧的龙头山发脉,一路往北延伸至海拉镇境内最高的平箐梁子,这是“丫”字的“竖”画;从青龙山往黄灰山方向,是“丫”字的“点”画;从大地梁子往铁厂脑包方向,是“丫”字的“撇”画。仙狗山至新村方向长长的山梁,就是“丫”字的盖头,她让“大丫”变得无比神秘。“丫”本来就是姑娘,当“大丫”这位美丽的姑娘掀开她羞答答的盖头时,一定惊艳无比。也有海拉人这样说,“大丫”不是山,是河。从布多小河往西南方向,从熬家沟到岔沟,干河沟一路上升,那就是“丫”字的“竖”画,然后左右分开,“丫”字的“点”和“撇”同样非常形象;如果你觉得还不够,继续往上游探寻,经过老娃营街子的东面,这河又分开了,袁家沟是“丫”字的“点”,海拉落是“丫”字的“撇”。
  “大丫”是一个以地理形状命名的区域,在1991年撤区并乡以前,或者在更早的人民公社时期,“大丫”就代指所谓“海拉半岛”这一区域了。海拉作为行政区划地名,始于1957年设立办事处时取附近的海拉落地名作代称,后来改为公社,又改为乡,海拉管辖地域大体不变;这一时期,办事处、公社、乡政府一直在老娃营街上,街子叫老娃营,乡级区划叫海拉;在外地人看来,海拉和老娃营是同一地名。1991年以后,撤销观风海区,并枧槽、海拉、新村三乡为新的海拉乡,海拉地名扩大了,管辖区域周边大多以河为界,即南面、西面、西北面隔牛栏江与云南为界,北面隔布多小河与斗古为界,东北面隔布多小河与秀水为界,东面隔耐书河与黑石头为界,差不多五分之四的边界是河,只有东南一隅和岔河连为一体,所以被戏谑性地称为“海拉半岛”。另外,1991年后新建的海拉乡,乡政府驻黄灰山。至此,全新的海拉与久远的老娃营不再纠缠不清。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大丫”是山还是河,可谓见仁见智。人都是这样,缺什么盼望什么。海拉不缺山,但缺水,因此海拉人“乐水”。“乐水”的人是智慧的。新的海拉乡政府从老娃营搬到黄灰山,之前的老娃营名字很俗,现在的黄灰山也不雅。但名字是可以改的,“黄灰”摇身一变,成“红辉”了;社会发展,教育先行,新建的海拉乡中心小学率先使用“红辉”一词,“海拉乡红辉小学”就此诞生。本想一鼓作气,连“海拉乡”也改“红辉乡”罢了,但改变乡镇名称可不是那么随意的,得报省里同意才行;海拉不是缺水吗?改不了也好,全乡还有那么多海字开头的村名,寓意吉祥:海兴,海拉兴旺发达;海明,海拉政治清明;海昌,海拉繁荣昌盛;海元,海拉元气十足……
  海拉人不仅智慧,而且勤劳。以颇具海拉全乡特色,高山河谷兼有的海明村为例,《决胜牛栏江》一文中写道:“20世纪60年代,海明村1000余名村民向山要水”,用4年时间在仙狗山修建了一条4公里长的石渠,硬是把水引到家门口。因为引水成功,喝上了新的“自来水”——自己流来的水,因此这里更名为“新水”,就是现在的海明村兴水组。
  最让人佩服的,是牛栏江边老百姓的土地治理。如海明村野猫组附近的腰带地:野猫组地名源于野猫生存之地,本是悬崖峭壁,那里的村民取石造地,硬是开拓出一绺绺花腰带般狭长的梯田。沿着牛栏江畔向下游行进,目前可以驱车代步,但悬崖上凌空的巨石仍旧让人胆寒,而两岸定居的人们却开辟出了大量的梯田,种满了各种喜暖的作物。
  单凭海拉人的智慧和勤劳,并不能彻底改变这里的贫穷。因为缺水,无论地名中带多少“海”字,也只是云里雾里的梦幻。这里的坡毕竟太陡了!坡陡土流,石渗水走;坡陡修不了路,石多涵不了水。正如《决胜牛栏江》所说:“山,是制造贫困的盾;路,是刺破贫困的剑”,真正改变海拉人民生产生活条件的,是新时代以来的脱贫攻坚行动。成效最快的是路,山里的人出得去,山外的人进得来。牛栏江底的黄果,是外地人眼中的宝贝,自己运出去保底10元1市斤;游客自己采摘,坐在树下称重收钱,最低也是5元1市斤。
  不管“大丫”是山,还是河,都聚集着大自然的伟大力量。利用不好,就是恶魔;利用得当,便是福星。一度时期,风在黄灰山,飞沙走石,黄土漫天;风在陡坡,将行人吹倒摔伤,跌落悬崖。如今,一座座大风车傲然山顶,旋转的叶轮就是不竭的地方财源,让政府有财力更好去改善基础设施。水在江底,阻隔云贵,数百年来让这里的人们上山如同登临九天,下山如同钻入深井;不是通过溜索滑入云南,就是攀越悬崖走出大山。这江,曾经冲走了多少行人……这悬崖,曾经让多少人望山兴叹……姑娘们,外出开阔视野后就不再回来;小伙子,好不容易哄个媳妇带回家,见着悬崖人家拒绝了。如今,滚滚的牛栏江上已经建成多级电站,向国家纳税,为百姓造福。牛栏江的水,通过水务部门的层层提升,利用管网输送到家家户户。当年的溜索村已全部搬迁进城,偶有人回家看看,那也是采摘、售卖老家的黄果、石榴……
  今日“大丫”,一改当年的窘状。道路四通八达,有铅厂大桥、野猫大桥、爬岩堤坝铁桥、余家村大桥联通滇黔;与邻境的斗古、秀水、黑石头等地同样联结畅通;联结岔河的,是1986年通车的县道,如今已全部升级改造完成。道路一通,万事亨通!来自周边教育强县云南会泽的特岗老师大量选择了这里,为这里的教育注入源头活水,为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实现乡村振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