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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31

目送

作者:夏苏 时间:2024-01-31 阅读:351


   今夜有雨,一场雨后,窗子上还挂着露珠一样的雨滴。对面小店的灯亮着,街上很安静。我又开始想念威宁,尽管今天才从那边回来。
  上周六回家,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整排竖立而放的木材,听说是杉木,这是父亲刚买回来的——将来置办棺木。我在原地愣了一秒钟,老公也是一样的反应。我知道上个月父亲和二叔去老家选定了坟山,但是没有想到父亲已经着手准备这些具体的事。作为儿女,我很愧疚,我没有亲自参与其中,只是想着努力攒钱,给父母减轻负担。
  生与死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又好像,并没有那么遥远。父亲的头发还未全白,母亲在好几年前已经开始定期染发,时光总是太过匆促。
  回家的第二天,我和老公系着围裙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一遍,妈妈的嫁妆,父亲的收藏,还有我小时候的生日礼物,许多都已积满灰尘,我揉着毛巾一一擦拭。妈妈那只大红箱子,小时候总是装着各色各样的毛线,还有妈妈的首饰,后来还有我的成绩单……锁早已经坏了,锁芯也已经生锈。置办这只箱子的人已经作古,脑海中漂浮着零散又真实的回忆,点点滴滴,穿插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墙上挂着父亲光荣退休的匾额,匾额旁边还有一朵大红花。父亲教了四十年的书,这张匾额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每看到,都会让人想起多年以前,我们一家住在半间教室里的日子,客厅的沙发是二十年前父母亲自去城里选的,虽然早已闲置,母亲还是会在每年年末拆下来清洗。然而,米白的沙发还是忍不住泛黄了。天花板上的蛛网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刷到,窗帘上的流苏只剩下稀疏的一小部分,这是我小时候觉得最好的房间啊。父亲总爱坐在那个长长的沙发上看电视,我在茶几上写作业,妈妈总在晚饭之后坐着打盹。如今,我已远嫁,父母也已老去……
  装窗帘的师傅手脚很快,不到半个小时,那扇绣满银杏叶的窗帘就被换成了墨绿色的一块布,密不透光。因为隔壁有卖碳的店,要装厚实的窗帘挡灰。可是灰尘总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让那些记忆里熠熠生辉的家具都换了一种色调,像是手机里的怀旧滤镜。
  整理小时候的卧室,有两个可以转动齿轮的音乐盒,我好奇地拧紧齿轮,出来的却只是叮叮当当的音调,不是原来那样好听的旋律了。相框里有一张我六周岁的纪念照,记得一年级时,班上有个叫冷卫的同学说,他在相馆玻璃墙上看到过这张照片。我想起那天妈妈给我换上新织的毛衣,牵着我去街上照相的画面。妈妈喜欢给我扎上各式各样的绫子,九十年代很流行那样的打扮,有一些我收在柜子里放起来,虽然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用。妈妈说,衣服是不能随便扔的。家里的旧衣服都被装起来放到柜子里,沙发上也都是。我也总舍不得扔东西,哪怕有些已经毫无用处,也总觉得承载着记忆,一直留着。后来慢慢知道,人生是需要断舍离的。丢弃一些是为了腾空,为了让自己安闲。在这一天,我们丢弃了很多,只保留纪念品、书和礼物。我们用一个大纸箱来装东西,收到门口,再丢到楼下。一间屋子毕竟有限,能装的东西也是有限的,只要美好的那部分吧。
  晚饭时候,父亲外出吃喜酒,妈妈给我们做了一桌子菜。天有些冷,妈妈用碗盖着最先炒好的菜,盖子打开,热气腾腾,像妈妈给我们的满满的爱。在今年以前,我有许多许多愿望,也设定了很多目标,直到母亲生病住院,我带着孩子在二月的广州住了一个星期,看着医生为母亲置换了膝关节,看着年逾六旬父亲在贵阳车站弯腰背起两鬓斑白的母亲,步履蹒跚……直到一个人走过了许多山川湖海,才慢慢发现,“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短短三天,见到了很多亲友,在小小的房间里跻身而坐,一起说着从前的事。被人想念和惦记真好,二姐时常说梦到我们。小城很小,却容纳着我爱的亲人和朋友。每次夜深望月,想到的都是他们。或许是读过于娟写的《此生未完成》,明白了很多让人执着的东西其实无足轻重。她说,“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们总说人的一生像一棵树,春夏秋冬,叶落归根。殊不知树有四季轮回,人无青葱再少。三十岁这一年,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以前总也想不明白的道理。拿起与放下之间,全在于取舍。亦舍亦得,如此而已。
  车子在都香高速上奔驰,耳旁有呼啸而过的风。爱人说,我们快到龙宫了。一路行来,山在变小,玲珑可爱,如同稼轩笔下的“玉簪螺髻”。我想起威宁有高大的山,像儿时父亲的背影……想起龙应台的《目送》,“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在目光所及之处,用尽全力去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