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斌散文两篇
作者: 时间:2024-01-31 阅读:374
新年的太阳
我在清晨的迷雾中穿行,雾气沾湿了眉毛、衣襟,我一心向往的,是东方天空里的一抹绯红。天边云彩呈现涨潮状,幽深的蓝,轻盈的白,层次分明,一波一波的海潮此刻是静止的,浪尖被沾染成胭脂色,是朝阳的手指在轻按红唇么?但娇阳的容颜并未展现,哪怕一丁点的明眸也寻觅不见。雾是厚重着的,楼宇在乳白雾霭间化作海市蜃楼,道路忽然漂移走了,车辆的喇叭声划破寂静,菜市场的叫卖次第传来,这全新的早晨似乎比寻常更热闹。
我沿着城市公园登山眺望,太阳现在被彩凤般的云彩遮挡住。凤凰的巨翼过于广大,遮蔽了东方的半边天空,可以清晰地看到凤翼的片片羽毛,每一片飞羽都被阳光涂染上金黄或者腥红。凤凰安静地翱翔,翅膀的姿态只作徐徐变化。有一瞬,太阳婴儿般洁净的面颊忽闪,但很快又隐没不见。
久等一个时辰,太阳不但没有出现,反而被越来越浓的迷雾困守,我只好返身下山。一路上,巨大的云团缓缓移动,仿佛被什么力量推着,移动加速,云絮开始破裂,从裂缝处发射出耀眼的白光。我以为太阳就要现身时,巨大的云团重新聚合到一起,云层更加厚重,裂缝不见了,白光隐身于更加遥远处。
我决意离去,偏偏就在最后一次回眸的刹那,我惊呆了!山脉和丛林上空的流云飞奔如瀑,呈现S形优美弧线边际,皎洁的银光喷射而出,仿佛一条金龙在飞腾,云层瞬间被光芒刺透,眩目的巨大金币镶嵌云中,圆形金边闪闪灼灼。我的眼前一片眩晕,却忍不住要看,这至美的奇境,仿佛天神紧握掌心向人间展示奇珍异宝。慷慨的太阳,终于展现健美的身躯,纯白如瓷,我凝神屏息,呆呆凝望,生怕漏掉一丝一毫。惊魂摄魄的瞬间,我的心与太阳融为一体了,凝眸对视的刹那,我看透了她,她也明了我心,我被自然深深地感动。自然界最神圣的太阳如此光芒万丈,又如此透明而简单,我虔诚地低下头,甚至忘记要用手中的相机捕捉她的明眸。光芒沐浴我全身,光芒沐浴到丛林,光芒沐浴着辽阔大地。
丛林里的鸟雀发出一片欢呼之声,它们的翅膀正被阳光纤指触摸。透过丛林看朝阳,树林映现绯红之心。越过街道时,太阳迅速升到空中,洁白的一团与寻常似无别样。但我洞晓了她的秘密,太阳姗姗来迟的这一天,正是又一个迎来希望的新年。
老宅烟火情
中年后,我迷恋上城乡两栖的摆渡生活。每逢双休日,我就迫不及待地驱车百里,赶回故乡探望双亲。
老宅至今仍然保留着传统的灶台,母亲习惯用土灶烧饭。柴火饭香,还可以烘烤出锅巴,这是高压锅烹制不出来的。垂涎锅巴的香味,我忍不住坐到灶膛前塞几把柴火。如今的柴草到处都是,连山上的松毛也没有人筢了。母亲的门前柴堆堆得跟小山似的,我寻思着帮她再拾掇一些,她却笑着说:“这些柴火已经足够烧大半年的了,你再弄回来也没有地方堆呀!”想起儿时放学,我常常背起竹篮和小伙伴争抢着摇松毛、打松果,套用一句时髦话语,时光真是快如闪电!
柴火燃烧时,有声音,有香味,有炭灰,草木不同,烟火气息也不一样。人坐灶前,嗅觉会比平日里灵敏许多。用不同的柴火烹煮的食物,风味各异。焖鱼用草絮,煮肉用松枝,炒菜须毛竹。旧时,生火是一门技艺,这技艺在民间渐渐失传了。我用手机对着灶膛,摄录一段视频,发到网上,灶火熊熊,瞬间点燃了四方游子的乡愁和记忆。
灶火温暖过身子,我会遛达到竹林附近的菜园地,看一看久违的炊烟。老宅屋顶是次第叠压的方形黑瓦,黑瓦之间耸立着用泥火钵垒起的烟囱。灰白色烟雾袅袅升腾,像童稚的手在描红,忽粗忽细,忽西忽东,捉摸不定。炊烟刚刚出来时,很有冲劲,可是很快地,身子骨就软了,仿佛学童在纸上涂抹长长的“7”字。偶尔一阵风来,这“7”字就更加描摹得不成样子,散作飞絮状。
炊烟散尽时,母亲开始掏火,她知道我膝关节不好,让我焐火桶。杉木火桶是祖母传下来的,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我儿时就偎在桶里看书,听父亲侃大山,说《水浒传》。火桶边缘磨得光溜溜的,和扁担、锄把一样润滑。一边焐火桶,一边就着火炉吃炉子锅,絮叨往事,是一家人难得的温馨时光,也是我童年不可磨灭的记忆。
“青菜豆腐保平安”,人间至味是清欢。炭炉里的菜尽是家乡菜,青菜、生腐、萝卜、冬笋、荠菜,素食为主,营养丰富,吃多不腻。每当隆冬时节,经过霜冻的菜蔬,滋味更甜。而待到大雪之夜,山茶绽放,腊梅香飘,就着木格窗户投射的亮光围炉夜话,更是别有一番融融暖意在心田。
老宅烟火,萦绕的是一份依依不舍的故园情结。老宅在,游子的根须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