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莲的“梅石图”
作者:路来森 时间:2024-03-29 阅读:271
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号老莲,明末清初画家。陈老莲是中国绘画史上最善画石的画家之一。而且,陈老莲画石,喜欢与梅搭配,也只是“石与梅”,画面它物极少。
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他的《梅石图》轴。
画面:石,两块,一大一小;梅,一株,一株老梅。石两块,大者,底部盘厚,上则一柱耸起,微微左倾;小者,仅一拳,形如卧兔,似在抬首仰视大石;大石与小石之间,俯仰相就,形成一种稳定之势。石面,大多以干笔皴染而成,无窍,无穴,但却皱痕道道,纹理分明,有波涛冲洗之迹痕;而且,石之皱痕间,青苔积厚,见得出时间皴染的久远,故尔,从整体上看,一大一小两块石头给人的感觉,是一派沧桑、旷日久远。一株老梅,自大石之盘厚的底部,挺然而出。梅干,粗大、苍老,节瘤累累,是时间一寸寸钉下的痕迹;一些小枝,从主干上纷然而出,枝极细,细如针刺,仿佛这株老梅老得就只剩下生命的硬度和力度了。梅,无苞无花,这是一株正在积蓄力量,等待开放的老梅。
梅虽老,但却老得坚硬,老得倔强,老得有锋芒。因之,这株老梅,更像是一种老而弥坚、弥辣的人格力量的写照。
另有一幅同名画《梅石图》,却又别具一番风致。
同样是:石二,梅一。同样是一大一小两块石头,但此画中的两块石头,却是多孔窍,而且还孔窍极大,整体看去,瘦削精巧,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米芾赏石之“瘦、透、漏”的三大特点。最重要的是,这一大一小两块石头,有形:大者,如奋蹄之马,姿态昂然;小者,则如一站立之犬,神态平静;一大一小,同样形成俯仰相就之势,可谓玲珑剔透矣。而石之边缘,又以湿笔浓皴而成,这就给两块石头增加了一份厚重感,一份凝重感,看上去,虽瘦俏,却不单薄,石之硬,之坚,之厚重,得以存焉。
梅两枝,一上一下,主干隐去。两枝梅,都是从大石之孔窍中伸出,枝上又分出小枝三两,梅花盛开数朵,疏疏落落,灿然分明。有意思的是,上部一枝梅的枝条上,还站立着一只红嘴小鸟,白腹灰羽,嘴巴微张,似正在喳喳鸣叫。
这幅画之画面,静中寓动,充满了生机感。而那孔窍中伸出的两枝梅,则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一句诗“犹有花枝俏”。那嘴巴微张的鸟儿,是在鸣春吗?
马嘶,犬吠,鸟鸣,或许,很快就春意盎然了——陈老莲,于一幅《梅石图》中,充满了期待。
另有一幅《梅花山鸟图》轴,其生机感,就更强了。
画面:石两块,一大一小;梅一株,鸟儿一只。
大石,大多以湿笔浓墨皴染而成,间有干笔,浅浅一皴,与大部分浓笔的石面,形成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石,浑朴、挺然,边缘参差,嶙峋感极强;孔窍唯一,极大。小石,则完全是浓笔皴染而成,石极小,愚愚然,似一小儿;大石巍然,小石憨然,有父子相偎之憨态。梅一株,从大石根基处长出,主干屈曲,多节瘤,寸寸生硬;梅枝数条,自低向高,纷然伸出,有一梅枝竟然是从大石之孔窍处伸出,仿佛花开石上,又仿佛良家女子探墙偷窥,别具一番风情。枝上,花开灿烂,花朵密集、繁盛,而且还开得娇娇嫩嫩,多数花朵呈现出明亮的嫩绿色,鲜碧极了,也鲜嫩极了。
一树梅花,灿然开放,仿佛一树欢笑,笑出一番春的烂漫。
鸟儿一只,尾巴长长,红腹黑羽,脑袋一黑,正扭头回望,回望着眼前的一枝梅花,一朵朵梅花。这是怎样的一种回望?它是想从盛开的梅花中,探寻即将到来的春天吗?
那么,陈老莲为什么这么喜欢在绘画中表达“石与梅”的情趣呢?
朴素的理解:石,坚硬、厚实;梅,不惧寒冷,迎寒而放。物之品格,也就是人之品格,很大程度上,作为明末遗民的陈老莲,不与清廷合作,或许就是借“石与梅”之意象,来喻其挺然之姿、不屈之志。
但在这一点上,著名美学家朱良志先生的概括,似乎更有高度,他用了“高古”一词来进行表述:他认为无论是陈老莲的“石”还是“梅”,都具有“高古”的特性,“高”,就是超越空间;“古”,则是超越时间,陈老莲的“梅石”画,已然不是一般的写意画,而是在人格表达上,具备了超越“时空”的高度了和力度了。
信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