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05

　　你不知道你娘是什么样子，偶尔会强迫自己想想你的那个亲娘，却只换来枕头上圈圈扩散开的泪纹，今年夏天回到吴家山头草场，这一块西南最大的天然草场，像一块翡翠一样，上面滚烫着绿汪汪的眼泪，风一吹来，绿莹莹晃荡着，站在草场中央，四周巨大的绿眼泪就像无边无际的寂寞一样把你紧紧勒住，这个时候，你就想到了亲娘，想到了你那生你养你的亲娘，你想，这个故事，这个叫做辛酸的故事，是时候让你讲述，也许你的讲述会让天堂的母亲获得安慰。

 

　　早春时节，野梨花开得漫山遍野，花香沁人心脾；层层斜插在地层的岩石张开金黄的嘴巴，含着蓝天碧草；牛栏江江水澄净，浮着小舟，片刻消失在天际。在这里，老人们卷起裤管在墙根晒着太阳，小孩子在河岸边嬉戏玩耍。姑娘们捏着针线，缝制自己的嫁妆，偶尔也会想起情郎，轻声地哼一段忧伤的旋律。

　　山里的梨花一开，桃花也开始露出笑颜，那一株株胀满欲望的桃树，一条条赤裸裸的枝桠上，花苞撑得人牙龈发酸，仿佛这一绽放，一个春天所有的魅力都聚集在她的枝头。

　　在这柔和的春光里，一院子含苞的桃花树下，静悄悄地坐着一群含苞预放的姑娘。要么倦怠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要么捏着针，轻轻往头上一刮，又戳进布料里，要手杵下巴，审视着自己刚绣完的围裙。姑娘们遵从父辈的教诲，白天做着自己的针线，傍晚给爹娘做饭，偶尔也会相互串一下门，切磋技艺。在人们的眼里，这是一群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在她们的眼中，人间的事物也都充满美，充满活力。但就有那么一个人她们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至极。

　　自从上个月开始，村里就来了一位疯婆子，说她是疯婆子，也不太合适，因为她虽然疯，但是她还算不上“婆”。她的年纪和姑娘们相仿，肮脏的头发被污垢粘成一团，几缕黑发像臭水沟里的柳丝，虽然美，却沾上了粪水，衣服破烂，腿上被荆棘刺出几道血痕。人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来自何处，有人问她，她张着嘴巴呜啊呜啊地叫着，比划着，没有人知道她想说什么。疯婆子来到村子里，很讨人厌，她总是在垃圾堆里淘出一沓一沓的废纸，折叠着各种怪模怪样的东西扔在别人家门前，人们说这是不好的征兆。或许这个疯婆子已经中了邪，碰见她会沾上邪气，所以一见到她就吐唾液，以消除晦气。

　　最讨厌疯婆子的就是这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每当她们在桃花树下做针线时，疯婆子就会站在桃花树下，把手伸到嘴巴里，痴痴地盯着姑娘们手中的针线，看着看着，她就会一步一步地试着走向姑娘们。胆小的一个姑娘一抬头发现疯婆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一声尖叫，吓得所有人心惊肉跳。这时，疯婆子就会嘿嘿、嘿嘿地傻笑，姑娘们慌忙聚在一起，准备撵走她，疯婆子把手从嘴巴里拿出来，比划着接近姑娘们。姑娘们只得向她吐唾液、扔石头，在唾雨石林的抗击下，疯婆子不得不窜逃。如此几番，姑娘们对疯婆子是又恨又怕，都想把她弄走。

　　村口有一户人家，住着母子二人，母亲是个凶悍的妇人，人称“三娘”，早年在和丈夫打架时，用铁锹把丈夫扎死。儿子是一个生来只有一米高的弱智矮子，人称“小矮子”，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还不能自食其力，常常受到三娘的毒打。走在村子里，人们喜欢拿他开刷，“小矮子，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他傻乎乎地笑着说：“叫大矮子。”人们笑着问：“怎么儿子是大的，老子是小的呢？”他搔搔头想：“是啊，我儿子怎么能比我小呢？”于是就回家问三娘，他的儿子应该叫什么名字，三娘不听则已，一听就火冒三丈，骂道：“贼养的球根子，还要儿子，你连老娘都养不了，和你那瞎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不过这倒提醒了三娘，是啊，儿子都三十岁了，应该给他找个媳妇，延续香火，可是有谁愿意嫁给这么一个憨包儿子呢？

　　姑娘们听说三娘想给儿子找媳妇，便有了主意，她们集体充当了“媒人”，把疯婆子弄给小矮子做了媳妇。三娘只是想要个孙子，加之儿子是个憨包，也就接受了姑娘们的“好意”。三娘把疯婆子弄到家中清洗一番，发现这个女人样子还不错，二话不说，当晚就为儿子圆了房。据一些小孩子说，那天晚上，疯婆子一直不肯上小矮子的床，一直哭着叫着捶着木门。小矮子呢，脱得光光，一边追赶着疯婆子，一边说：“我们两个生个儿子，生个儿子我妈就不会打我了，生个儿子嘛！”闹了半夜，三娘从隔壁的厢房大声咒骂着，找来手腕粗的大麻绳，把疯婆子困在床上，然后恨恨的对儿子说：“给老娘弄个儿子出来！”。第二天早上，听说小矮子的床上全是血痕，疯婆子的四肢和躯体都被小矮子弄得全身伤痕。后来，疯婆子的左眼就莫名其妙的瞎了，这一直是一个迷。但从此以后，疯婆子不再去桃花树下骚扰做针线的姑娘们了。每一天，三娘都把一个男人背的大箩筐架在她的肩膀上，让她从山里驮回一捆捆柴火。回到家中，三娘又让她挑粪、推磨，夜里，就把她赶到屋后面的牛圈里，只有一张破羊毛毡伴随着她。

　　疯婆子在三娘家一呆就是十个月，那时冬风凌厉，疯婆子已挺着大肚子。人们都说疯婆子一定会为小矮子生个儿子，因为最近村里的公鸡叫得欢。一天下午，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村里的王老幺从山坡上放羊回来，对三娘说，你家儿媳妇倒在吴家山头草场，下面是一个血球儿，怕是生孩子了，你快去看看。三娘一听，跑上吴家山头草场把小孩子捡回来，果然是个儿子，喜得她把家里天地点上青灯，足足敬了三个昼夜，那个小子长的白白胖胖，一生下来就叽里呱啦地转着眼睛，从未哭过一声，直到大雪停后，他才哇地放声大哭，这一哭，足足哭了一天，哭的眼肿脸青，吓得三娘四处找医生。

　　大雪停后好几天，雪才融化干净，太阳照在牛栏江畔，姑娘们又开始搬出针线在那片等待来年开放的桃花林下缝制嫁妆。不知不觉，腊月已尽，年关又到了，人们才想起疯婆子。自从她生了小胖子后，好像都没有露过面，人们都说可能是三娘见她生了儿子，让她在家里休息。直到有一天，王老幺村带着大黄狗去吴家山头草场放羊，闻到一阵阵恶心的臭味，大黄狗摇着尾巴奔去，不一会儿，叼着一只胳膊回来，吓得王老幺放羊魂不附体，回家足足病了一个月。这事儿让小矮子知道了，他到吴家山头草场，据说只看见一堆烂肉，蛆虫钻满了七窍，蚊子苍蝇飞舞成群。小矮子坐在尸体边上，嘿嘿地笑着说：“你是个好人，你帮你生了儿子，我妈不再打我了，你是个好人。”有人说小矮子哭了，还把尸体掩埋了，有人说小矮子笑着走了。但是，小矮子确实没有回到村里，人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几年后，三娘也死了，据说三娘死的时候，全身爆裂，七窍流血，但是她那个孙子倒存活了下来，被孤儿院领走了。

 

　　小矮子就是你爹，三娘是你奶奶，疯婆子是你娘——你那个生了你的亲娘，其实，你常常在梦中见到她，她常常在你梦里徘徊着，像一阵这凄厉的秋风，吹动萧瑟的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