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又听到了云贵高原上那一声鹤鸣
作者:刘业旦 时间:2016-09-26 阅读:607
一列从贵州去往湖南的高速列车,在温暖得如灯芯绒地毯的田地中驰骋。列车车窗很是宽敞通透,透过车窗,我看到了明丽澄清的旷远天空,也看到了眉黛青颦的远山,就在天空和远山之间一群大雁在南飞。
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善于表达自我的人,更多的只是有感而发,随性而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这熟悉的火车道上,我也成为一只穿梭在湘水和黔山之间的大雁。
每次回家,总喜欢选择搭乘火车,一路上思绪也总是跟随着云贵高原的云雾缓缓沉淀。记得刚来贵州的时候,黑白的影像伴着刺耳的汽笛声,那是我对绿皮小火车最深的记忆和告白。现在的我坐在飞速疾驰的高铁上,脑海里回放着的画面,一帧帧和眼前事物重叠。
从前的日子很慢,车,马,邮件都慢,月台上只够两个人挥手告别。于是,我们的父母用月台上的不舍谱写了那个慢而深情的时代,所以生活中才会有那么多凄凄切切的离别。那时的火车是绿皮的,也是锈渍斑斑的。缓慢的它泛着暖光平静地见证了那代人的温情。那时回家的路总是漫长的,不到一千公里的旅程总得耗费两天多时间。每逢寒暑假,有时票都买不上,那就挤呗!年轻的时候很瘦,兴许是那时挤火车挤出来的吧。好不容易挤上个火车,还总想有个座位。有座位了,还想靠在窗边。靠近窗边,还想有个卧铺。那时躺在卧铺上在想,什么时候火车能够御风而行!
慢慢地,我就在这种哐叮哐当的节奏中习惯了夏去春往,那时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平静得像高原湖泊一样少有波澜,就像是草海的黑颈鹤少有人惊扰一样,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也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走。柴米油盐确实能带给人微小而确定的幸福感,而我们早已在高原小城的暮鼓晨钟里入定。
后来吧,家衍生成一个老家,一个新家。铁路的一头系着湖湘的关山,一头系上贵黔的明月,我们就这样穿行在老家和新家之间。在新家呆久了就想回老家,在老家呆够了就想新家。前不久,在老家求学的女儿打电话给我,贫困资助表上的籍贯填湖南还是贵州。这时我才猛然惊觉,我的新家迟早会成为儿女们的老家,只是火车的另一端不知会伸向何方?
矫若游龙的白色高速列车终究御风而来,而且还带着一种说走就走的果断与勇于追求的激情。这是个走来走去的时代,想要看一看远方的原野和诗,想要晒一晒属于自己的希冀和梦想,所以我们出发了。我们开始变得朝而往暮而归,为理想奔走,为亲情栖居。我们的步履变得越发地匆匆,我们常在高铁站晕头转向而后手忙脚乱,但眼神却无比清澈坚毅。
其时,不管是坐普快慢悠悠赶路,还是乘高铁飞奔回家,不变的是对家的牵挂。如果说牵挂是月台,那么思念就是那挂长长的列车,没有牵挂的思念,火车都只能算摆在轨道上的铁皮盒。而铁路则成了那根为游子缝补衣衫的线,这也许是世界上最长的线,无论衣衫怎样改变,这根线也许是最适合的线。许多年以后,当我们一样老态龙钟回到自己的老家或新家,我们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时间才不管谁坐的是普快还是高铁呢。因为到了最后,旅程的最终归宿只能是回家。
列车继续向前,途径铜仁市松桃县亭子关的时候,我看到了中国唯一的苗疆南长城。这座南长城,全长190公里,北起湘西古丈,南到贵州铜仁,多修建在陡峭的山脊上。苗疆长城的防御目的不是为了抵抗游牧民族的入侵,而是为了隔离生苗(未服从朝廷的苗族)和熟苗(服从朝廷的苗族)以防止生苗造事。南长城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由朝廷拨款四万两白银修建而成。明朝末年,苗族把边墙夷为平地,清朝政府则在边墙旧址上重新建设了新的城墙。悠悠古道,青岩厚重;残垣断壁,寄古幽情。昔日“苗不出境,汉不入峒” 的皇家律令已然作古,烽火余尘业已飘散。生逢盛世,天堑通途,我们是幸运的,山重水隔都阻挡不了我们回家的路。置身和平,怀古抒怀,我们需要守节而前行。
列车才过苗疆南长城,我隐隐约约听到空中嘎嘎的叫声。乍一听,应该是大雁的初试啼声,凝神谛听又有点像是草海湖黑颈鹤的呼唤,风一吹,到处是风声鹤唳,落木萧萧,都是熟悉的乡音。
想着想着,贵州越来越远,湖南越来越近。但是在窗外,贵州的影像越来越清晰。贵州的山,有着如它本身地貌一般的锐利棱角,贵州的水,有着一往无前的洒脱与勇气;沿途的草木,都肆意生长,不放过一丝的阳光雨露,野蛮却有生命力,直至它们的足迹遍布每一寸荒芜的土地。
车速越来越快,从乌蒙画廊到武夷山水,沿途的风光使得心灵一次次被抛光,被纯净,无限自由地升腾着往上,窗外带给我的是起伏不定的惊喜。暮色四合时,火车终于驶离了铜仁进入湖南的地段,没来得及打量外面的变化,窗外的景色影影绰绰地进入我的梦乡。
列车渐渐停下,列车员把我叫醒,我拎着箱子,走下列车,向出口奔去。夜深了,街上的路灯也在闪烁不定,出租车司机依然扯着嗓子在喊人,在汹涌的人潮中,我似乎看到了那一双比夜更黑的眼睛。依稀中,我又听到了云贵高原上的那一声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