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三章)
作者:沈光勇 时间:2016-10-08 阅读:244
老鹰岩
一座山,不小心躲进一个行吟者的眼眸。一座山的高度,有意识地高过汗流浃背的瞳孔。这时,一颗高昂的头颅,满载着苦吟的心路,步履蹒跚,老鹰岩的雄奇和壮美在记忆深处渐行渐远。
老鹰岩,留驻的只有巍峨如鹰的岩,而翱翔于天、声鸣于野的鹰却不知所踪。
一个叫老鹰岩的地方,老鹰岩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不再特指一道似鹰的高岩。老鹰岩所处的那座山,那道梁,甚至那人家,都深深地烙上了老鹰岩的印痕。关于一道岩蕴含的人文精神,关于鹰的气魄和灵魂,已经浸入每一颗土砾,深深地融入、镌刻在山民的骨子里。
一座山,一道岩,巍峨而静谧。
一个人,一份想,敬畏而安详。
一个人内心的精神世界,如果能够被一座山,不经意间,轻轻地抚动久已尘封的心弦。那么,这附着于心弦的无穷韵味,必定可化作凌驾于心弦之上颤抖而激越的文字。
踊跃的文字,继续颤抖,继续激越,缩短了一个人、一座山时空距离上的差异,凝聚了一群人、一片山思维形式上的不同。此时,一段文字,爬满记忆深处的反刍。之所以能够完成全部的表达,是有且仅有关于一个人、一座山精气神之浩然。
一种气度之韵味,倘若能够叫做化整为零;一种精神之境界,如果可以称为合二而一。这种化整为零、合二而一的浩然正气,发于内而形于外的精神气度,必然源于思想、法于自然、始于我心、成于文字。
站在老鹰岩之巅,山风拂动,松涛阵阵。极目远眺,苍山如潮,一幅极具大写意人文山水诗韵的画卷慢慢地舒展开来。群山,毫无保留地呈现于天地之间。一种飘渺、浩瀚、敬畏、肃然的感觉迎面袭来。心,醉了,也碎了。峰峦沟壑的聚散,终可成形于胸,成态于心。
如果,大山神梁子的大山神石能够说话,垮旯矶山上垮了的旮旯里松风不再沉睡,夹牛石梁上的夹牛石可以过牛,我所能极目的幽山野壑、苍岚深川,可曾记否?也许,五万万年您的全部,深深藏于一片未知海域。一次次地裂山崩的造山运动,轻轻地将您举起于掌心,岩层断裂,山洪暴发。
日深月久的风吹雨打,不老的容颜,终可洗尽铅华,露出这道高高的巨岩。巨岩之畔,多了松风、山川,也多了坡地、梯田。
面朝峰峦,不禁深深呼吸,沉气丹田,微闭双眼。聆听那源于思想的召唤,法于自然的敬畏,始于我心的感念,成于文字的铿锵。
石板沟
当水爬上山的肩膀,在某个低洼处,就鼓胀着欲罢不能地渗出个泉眼来了。清冽的水很凉爽,也很甘甜。
在石板沟的上游,这样的细流数也数不清。支支叉叉,大大小小,顺着山的肌理一直向下。从容交汇,涓流成股,股流成溪。虽小,却也不计时日地改变着石板沟。
石板沟的石板很大,大得可以托起群山峰峦,没人知道究竟绵延几里,有无断裂。就在石板沟,涓流成河让石板现出慈祥和蔼的面庞。一整块的石板就是河床,倾斜着,随意的堆放些鹅卵状巨石,叮咚溪流在巨石间活蹦乱跳,一路欢歌。
石板沟,石板上被水冲出了沟,石板上的沟成了流水的通途。平直处开一个槽,槽下打几个转,留下一个石窝,水在石窝里漩几个圈,又开一个槽,拐几个弯,又留下一个石窝。弯过去拐过来,直挺挺的青石板便划上了岁月的色彩,沟沟槽槽,斑驳陆离。
在高山深涧的出口处,终于漩出个像样的石窝,二十平方米见方,齐腰深。水潭旁照例是一大片倾斜着的平石板。于是,石板沟口,与生活的距离越缩越短。
春三月,耕田靶地累了一天的山民,敞着胸膛,扛着犁靶,牵牛扬鞭,赤了双脚,卷了裤管,在水潭边一番清洗,洗尽劳累,洗尽尘埃,相互递支烟,往大石板上一躺,一首首低回婉转的情歌久久在山涧回响。累了的水牛则躺在水潭深处,卯足了劲吹鼻子,激起一团水花水雾。谁家的孩子,坐在微露的牛背上嬉乐。
山妹来了,打草?洗衣?还是来泉边照镜子?往水边一蹲,水中的山妹……透着质朴和爽朗。不经意间回眸,一群猛腾腾的山乡少年闪入巨石中,远远的地吆喝、挑逗、嬉戏、打闹。
惹光腚的孩童,陪锣打鼓憨憨地笑,在石板沟的大石板上,围着山姐打着漩跑。
哦,每想起石板沟,乡情所系,往事如昨。有时间,一定去石板沟的大石板上坐坐,听听乡音,拉拉家常。
凉风坡
河谷底,充溢了闷热、密集、潮湿的水气。风儿,憋得无法承受人间的炼狱,忍耐着、忍耐着、再忍耐着、继续忍耐着……忍耐超出了承受的底线,忍耐超出了道德的底线,忍耐超出了生命的底线,一场出于本能的抗争瞬间开始。
躁动、奔突、呐喊、怒吼、狂乱、喷薄……
当所有的反抗无济于事,当所有的反抗不能自救。柔弱的、微凉的、和煦的风,疲惫而不失绅士风度,悄然从低低的河谷飘来。
翻过河弯,翻过荒原,翻过土丘,翻过那熟悉人家的屋顶。越来越轻,越来越快,越来越凉,轻轻悄悄爬上凉风坡高高的山岗。
一个叫凉风坡的山岗。一座光秃秃的山岗。一座沙漠化的山岗。
经年的风吹雨打,结晶水合物的红石岩,成泥,成沙,成碎土粒,成深深浅浅的沟壑。
风把岩石变成泥沙,雨水把泥沙带走。
玉米粒掉在沟壑里。一场春雨,生命开始萌发,出芽,黄瘦地长。半个晴天,草叶打了卷,一个晴天,变成了一点就着的柴禾。
草儿稍微耐旱些,顽强地长。初夏,一场猛雨,草苗东倒西歪,根茎露出了森森白骨。雨过天晴,风再一吹,那浅而小的根须再也抓不住,一吹,没影了。
土丘与土丘之间,土丘后的背风处,只有那深深浅浅、瘦骨嶙峋的臭菊花。惟遗憾的,这黄里透红的臭菊花,不长在母亲出门回家的乡路。
记忆里的孩童,扎一把棕榈叶的草垫,当作“天方夜毯”。一个、两个、三个叉腿坐好,一场惊心动魄的历险,随一声吆喝开始。孩子们从高高的坡顶急速滑落,拖出长长的一道黄灰,他们戏称“飞机过路”。
一不小心,把最小的孩子,挤掉在半路上。等大孩子们滑到了沟底,回过神来找,小小的那孩子,干脆躺在沟槽里,坐在沙粒上,一溜烟跟着下来。蹭破皮肤,磨烂衣裤,满头满脸的灰,还咯咯咯憨笑,疼了也乐。领头的孩子一声吼,所有的孩子又向坡顶冲去,再一次开始那有惊无险的关于“飞”的游戏。
凉风坡,一个红土岗,一个红沙丘,没有生命的绿,却有凉嗖嗖的风,却有关于童年的生命和爱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