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10

　　初到牛栏江，感受到的除了旷达高远，就是人文的朴素，当汽车停下来，打开车门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是震撼的，或许是因为听过太多关于牛栏江的传说，或许是因为心中神往已久，我的双脚踩在这片土地上时，我是激动的，一股暖流从脚底蔓延至我的全身，我终于来到这片土地。同行的老师们也相继从车上下来，并支起脚架，摆上相机，准备摄影。我，在他们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方才反应过来我应该准备画架画板。

　　牛栏江畔的老百姓，特别的朴实，总是一直邀请我们去家里喝水，歇脚。我们画画的时候，他们在地里劳作。当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的时候，老百姓们便扛上劳动工具准备下地干活了，这里干活，男女老少全家总动员，一家人按照惯例分工协作，在地里特别的融洽，小孩子们时而帮帮忙，时而地里打滚，翻一个跟斗大吼一声，山那边便有了回音，身下的黄土也冒起来，把孩子笼罩在一个土色的圈里，孩子们大多皮肤黝黑，山风一吹，脸上都龟裂开来，漏出红红的血丝，但是，在他们眼里看到的永远是单纯，是快乐，是城里孩子没有的轻松。牛栏江女人们总是把头发高高挽起，皮肤黑里透红，干起农活来毫不输给男人。我最敬服的是这里的老人，他们勤奋、朴实，是一家之长。城里我见得最多的起得早的爷爷奶奶是去跳广场舞，打陀螺，然而牛栏江畔，我见得最多的起得早的爷爷奶奶是上山打柴，下地拔菜，地垦上割草，他们用常年四季都皲裂的手，为自己的儿女分担家务，减轻负担，听说这里的爷爷奶奶干活基本上都干到生命的最后，不是儿女不孝顺，而是他们根本闲不下来。

　　我们租住的民房是傍山而建的，站在门口，牛栏江畔巍峨的大山尽收眼底，这里的山苍凉，没有茂密的森林，也没有群居的灌木丛，一大块一大块白的青的石头裸露在外面，似健壮魁梧的大汉；屋后的山坡上，种着些桃树，似一个柔美的桃花姑娘与大山隔江相望。

　　在牛栏江畔写生半个多月，画了许多画，在我的许多画里，都有一个桃花姑娘，遇到她那天，她在桃花园里，带着一份特有的桃花香味，我就在心里一直默默称她为“桃花姑娘”，她也曾提及她的真名，但是有特殊含义，似乎是父母希望下一个孩子是儿子的那种寓意，我不太喜欢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就没有称呼她的真名，而是以“桃花姑娘”相称。

　　那天我正坐在地梗上，准备挥笔记录下眼前的火烧云，远远的一个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牛栏江边彩霞红，我和阿哥心意同，阿哥要娶小阿妹，桃花朵朵是媒婆。  

　　我的手突然就不能动弹了，我听过许多专业的歌唱演员的歌声，但我还没有听到过这么干净的声音，就像一股山泉汩汩流进我的心窝，甜蜜蜜的，暖和和的。我忙不迭扔下画笔，奔向那片桃花林，当我气喘吁吁出现在她的面前，沾满灰尘的脸，红尘黄绿青蓝紫在我手中散开。姑娘向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并邀我与她一起摘桃花，我突然想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我每次去桃园，都看见桃花姑娘。她有时候挑一两挑水去给桃树浇水，浇完水，就坐在桃树下绣针线，一针一针地绣，粉色的丝线被风轻轻一吹扬在空中，慢慢地洇在空气里，也洇在朵朵桃花上。此时，桃花姑娘就抬头看着桃花，若有所思，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太阳红彤彤的照下来，桃花更艳，开得更繁茂了。或许，这就是姑娘的桃花源，在那盛开的桃花里，总能找到亲人的容颜。看得真切，看到情深处，看到缘起时，也看到江水滔滔绵延不尽。

　　后来我们就相熟了，她亲切地叫我姐姐。记得那天，我正埋着头收拾画笔的时候，一堆五颜六色的颜料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正蹲下去捡，一个影子挤在小屋门口，桃花姑娘来了，她问我能不能带着她画画，她说她会剪纸，能学会，说着指指衣服上的绣花：“这就是我剪的，用线一针一线绣起来的”。我看到了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几丝秀发拂在眼角，顿时就美得惊天动地。之后每到黎明之时，我便会背上画架，从村子走到村口，桃花姑娘早就等在村口的井边，手里提着提箩，五六个烧熟刮黄的洋芋安静地躺着，两个罐头玻璃瓶装着清凉的井水。

　　我和桃花姑娘有不同的成长经历，因此对彼此的世界都是好奇的，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天的写生生活都过得平淡而有意义，我想，有机会，我一定带桃花姑娘参加我们的聚会，哪怕她不会画画，也要动手挥舞两笔。但是突然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要嫁人了，父母订的亲。说着望着远方，我看得出她眼底的认命与平静，我当时心生生疼起来，不是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子吗？此生没有权利经营自己的爱好，没有勇气寻找自己的爱情，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个性，甚至没有勇气去反驳这不和人性的安排，就这样嫁人了，从今往后做一个贤妻良母，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牛栏江女人。然而时光总会抚平所有的创伤与不安分，在中年妇女的脸上看到的是那种安稳与满足的幸福，世世代代守着脚下的土地，世世代代与牛栏江相依相伴，这或许就是他们要的祥和与幸福。

　　在牛栏江边，我经历了毕生难忘的温柔，我遇到了最好的姑娘，她赠我以桃花，我赠她以桃花相映的脸庞，如今墙上画框里的桃花依旧璨若初放，记忆中的脸庞却如水中笔墨，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我心里一直都记着那个小山村，记着那份桃花似的温柔与恬淡，那里有古朴的房，那和煦的柔光是那花儿半开的笑。我们向往这样一处桃源，渴望恬淡和宁静，安逸与自由。然而，真正的宁静，或者回归，不是寻一处地理意义的桃源，而是寻一处灵魂意义的桃源。它藏在你心，由你构建，那个桃花姑娘，终究是我灵魂深处的桃花源。所以，每个人的桃源，其实都不一样。你的桃源是一片草场，一座青山，他的桃源，或许仅仅是一栋木屋，几句诗行。只要心中藏一处桃源，那里只有宁静和美好，没有阴暗与艰辛，其实，寻找一处桃源，就是寻找你的内心！心中藏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