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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3

泥瓦匠

作者:沈光勇 时间:2016-10-13 阅读:200


   秋收已接近尾声,春耕要等到明年二三月。河谷里可种蔬菜、蚕豆、冬小麦。淡淡的新绿,给大地带来生气。气温低,田野里的嫩苗不敢张扬地长大。明年开春,清明谷雨之后,待断了霜雪,农作物才能快速生长,迎接春种。
  农闲的腊月,小村边的石墩上。我的乡亲,悠闲地晒晒太阳,美美地享受生活,咂吧几个龙门阵,一天也就过去了。但河谷拐弯处,空地周围,一片繁忙。远远地,就知道那是一座露天泥坯砖瓦厂。
  丈许的两个圆坑,叫泥塘,三两年后,泥土用尽,也许变成了一个鱼塘。左边,坑里的泥很软。一头强健的水牛,牛鼻已被打穿,缀一只锃亮的铁环。这只铁环,比人类佩饰的金环要大,要沉。当然是实用,牛和牛的主人并不会赶酷,赶时髦。铁环的左右系了尼龙绳的两头,而牛的主人,牵了尼龙绳的中间,扬鞭吆喝着牛。人和牛,和谐奏鸣,一圈一圈,踩着圆坑里的软泥。齐膝深的软泥上,留下数不清的脚印,软泥要踩到变成粘泥为止。
  右边,圆坑里的软泥,显然已经变成粘泥。几个山民手持自制的弓弦状泥丫,弓部木制,弦部细钢丝。弓部的一头插进粘泥里,旋转一下后拔出,一块粘泥被分割了出来。然后把这些分割的粘泥搬去,垒成一道条形规整的泥墙。
  三个山民正在三道条形泥墙旁忙碌。站立式的车盘试转动了一下,娴熟地套好活榫瓦筒。瓦筒其实就是一个定型模子,安装在车盘上。用耙式泥推,在条形泥墙上推下厚厘米许的泥布,附在瓦筒上一层,除去多余的部分。弯月状泥掌上,拶少许水,一手转动车盘,一手用泥掌把泥布拍紧、拍匀、交口。连同瓦筒泥布提起,找一个空地,囤好,折叠活榫瓦筒。待晾晒风干,一个三片瓦的瓦筒坯,完成在手掌之间。
  三只车盘的前方,三位师傅把多余的条形泥随手甩向一处,已然成了一个粘泥墩。泥墩旁,一块平石板,上面一个活榫砖箱。另一个师傅则用弓弦状泥丫,割下泥墩上的一块泥,双手托起,狠劲地砸向砖箱的箱心。用弓弦状泥丫割去砖箱上方多余的泥。找一块空地,拆开活榫砖箱。一块块的泥坯小砖,成形在忙碌之中。
  几个四五岁的孩子也在忙碌着。手上,是一块从泥塘边或是粘泥墩上弄来的泥巴。小小的心灵,也在自己的心中,塑造着自己喜欢的模样。捍个小动物,小人儿,做个小车车,学着做个苦荞巴。应有尽有,这也是生活启蒙教育的形态吧,时间长了,也做得有模有样。
  泥瓦匠很辛苦,辛苦的不是别人的脸色,而是怕白白的辛苦一场,无所获。所有工具都怕干,车盘、瓦筒、泥推、泥叉风干后就会开裂。刚定型的砖坯瓦坯怕晒、怕凌、怕小孩。只要弄坏弄走形了就是废品,不值钱的。再说,就算是成品也值不了几个钱,无非是闲来无事干,找点事做,贴补家用罢。
  泥瓦和泥砖,数量够一窑,是烧制砖瓦的师傅显身手的时候。事实上,这些粗活,厂子里的师傅谁又不会呢?他们可全都是行家里手。
  砖的技术难度低,只要成型,也就好了。难的是拍瓦坯,一个瓦坯三块瓦,要从瓦坯的三分线处一丝不走地把一个瓦坯一分三,变成三片合格的生瓦,要讲技术了。否则就成了破瓦,白做了。
  烧砖瓦的窑子是拱好的,只要密封好,不透气就行。把砖瓦和煤混在一起,有规律地安放在窑子里,封了窑顶,在窑顶边上垒上一圈土砖,糊上泥。形成一个小小的窑田,在窑田里注满水,防透气。就可以在下方的窑洞点火了,一般要烧上四五天。
  如果需要红砖,收窑的时候不需要把窑田水漏入窑子。如果需要的是青砖,则需要大量的窑田水漏到窑子里。这时,场面就不一样了,云雾样的成团水气从窑子里冒出来,在冬日的清晨显得特别抢眼。这窑田水,需要师傅来把握火候的,急了,不行,慢了,也不行。开窑的日子,要冒着窑内高温把砖瓦取出来。这一天,多少期待,多少失望,多少疲惫,多少辛酸都见了分晓。成品多,成色好,质量高,烧瓦师傅的脸上就放光了,反之,会坐在土埂上一个人抽一整天闷烟,不理一个人,不说一句话。大凡此时,总会得到家人的安慰。
  深冬季节,手上的硬茧被水一泡,再被热砖一烫,越发的丑陋起来。一颗一颗殷红的血珠,从开裂的手掌手背的毛细血管里渗出来,凝固成铁红色。
  我的乡亲,我的泥瓦匠,还有那土气的砖瓦厂,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