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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14

三道岩(外二章)

作者:沈光勇 时间:2016-10-14 阅读:131


   站在三道岩之巅,倚于夹牛石梁子之畔。山风拂动,松涛阵阵,极目远眺,苍山如潮。
  一个人,一份想,敬畏而安详。
  一座山,一道岩,巍峨而静谧。
  一个人内心的精神世界,如果能够被一座山,不经意间,轻轻抚动久已尘封的心弦。那么,这附着于心弦的回味,必定可化作凌驾于心弦之上颤抖的文字。
  跳跃的文字,继续颤抖。缩短了一个人、一座山时空距离上的差异;凝聚了一群人、一片山思维形式上的不同。此时,一段文字,爬满了记忆深处的反刍。之所以能够完成全部的表达,是有且仅有关于一个人、一座山精气神之浩然。
  一种气度之韵味,倘若能够叫做化整为零;一种精神之境界,如果可以称为合二而一。这种化整为零、合二而一的浩然正气,发于内而形于外的精神气度,必然源于思想、发于自然、始于我心、成于文字。
  三道岩,一幅极富大写意人文山水诗韵的画卷。群山,毫无保留地呈现于天地之间。一种飘渺、浩瀚、敬畏、肃然的感觉迎面袭来。面朝峰峦,不禁深深呼吸,沉气丹田,微闭双眼。
  聆听,源于思想的召唤,发于自然的敬畏,始于我心的感念,成于文字的铿锵。
  心,醉了,也碎了。峰峦沟壑的聚散,终可成形于胸,成态于心。
  如果,大山神梁子的大山神石能够说话,垮旯矶山上垮了的旮旯里松风不再沉睡,夹牛石梁上的夹牛石可以过牛。我所能极目的幽山野壑、苍岚深川,可曾记否?也许,五万万年您的全部,深深藏于一片未知海域。一次次地裂山崩的造山运动,轻轻地将您举起于掌心,岩层断裂,山洪暴发。
  日深月久的风吹雨打,不老的容颜,终可洗尽铅华,露出三道高高的巨岩。
  巨岩之畔,多了松风、山川,也多了坡地、梯田。岩与岩之间的大坝子里,添了人家、流泉,更添了农忙时节刀耕火种的热火朝天。
 
瘦坪子
 
  村边打麦场上,一个瘦弱的黄毛小子,弓着瘦小的腰脚,夹在一株黄果树丫巴上。缩手探头之间,猴一样的下来,上去,又下来。留着小辫儿,只要不睡觉,就永远不闲。我愿意相信,这人不是我。
  那时,奶奶活着,总在打麦场上忙碌。我是场边上她的影子,花着脸,不知疲惫。手里牵一只盛水的小竹筒,比我的胳膊更粗,比我的个头稍矮。
  奶奶告诉我。女人嫁到沈家坡当管家婆,是命;沈家坡的男人找不到媳妇,是命;沈家坡的媳妇把孩子生在庄稼地里,是苦命。
  命就是命,命运很难选择。只要侥幸不把命搭上,老天已经很睁眼。
  跟男人干了仗,就坐在地上哭骂,“沈家坡又不是黄狗炼金窝的地方”。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人,一大清早,差点儿把我生在去庄稼地的路上。
  黄瘦的玉米苗,连根拔起,轻轻递给牛舌头。一截枯树枝,呼的撂了过来,稳稳地抽在屁股上。惊慌、委屈、眼泪汪汪。怯怯的,躲闪的、无助的和愤怒的、善良的视线,交织成一条线。
  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过去,扑进纤弱的臂膀。瘪着嘴,带着哭腔,叫一声娘。
  一声娘,这片生我养我的热土,让一个飘零的游子,始终难忘。推屎虫围着牛屎墩,把磨碾子推得震天响。震天响的声音,来自沈家坡。铺满粪球的山间小路,可去瘦坪子。
  父亲讲。土地下放那年,队上刚分完地,我们家就添了我这个黑人口。没有地,算吃白食的。别人家的地,平整而肥厚,在洼子里,精而少。我们家的地,多数在瘦坪子,坡陡而薄瘦,在平梁上,贫而宽。
  父亲拗不过别人,心里窝火但没敢讲。只说别人图好,我们图多。人整人不怕,怕天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爬不过的坡。苦死累死的听说过,有了土地饿死的,没见过。
  斧头磨得锃亮,大张着嘴,竖着的小树横着了。火苗吞了灌木林,拓荒的大板锄把瘦坪子整成了像样的庄稼地。本来就宽的包产地,面积扩展了一倍还有余。
  漫山的枯树叶,秋风一吹,飘进了牲口圈。漫山的青叶草,长势正旺,被镰刀啃过,铡刀咬过,填进了粪塘。漫山的猪牛羊,认地儿似的,老远的到瘦坪子拉屎尿尿,把瘦坪子的庄稼地当茅厕使。
  那一年,贫瘠的瘦坪子,狂劲的山风歪着吹,知时节的好雨正下。所有的庄稼拼命的长,惹过路的山民惊奇的夸。那一年,父亲进出总是乐呵呵的,终于可以吃饱饭,终于可以第一个向国家上缴公余粮。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家还有剩余粮借给少粮的乡亲。
  如今,退耕还竹的瘦坪子,越发的青绿。竹姑娘拔节的劲头,胜过了当年的好庄稼。
  逢年过节回家探亲,清明节前后回乡祭祀,一家三代人,瘦坪子是必去的。在青翠欲滴的竹园里走走坐坐,聆听父母笑谈当年开荒的艰辛。特别是平时少言寡语的父亲,只要提到瘦坪子,就有说不完的话。
  父亲还说,等退休了,他和母亲,就回乡下老家住。是啊,落叶想归根,那里有儿时的伙伴,有早不见晚见的乡亲,有熟悉的一草一木,有成了一方小小坟莹的先祖。现在所居的所谓城镇,其实也很偏僻,很孤独,难以适应人心隔着肚皮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那些关于家道的旧事,因瘦坪子而能深深的怀念与反刍。
  只是父亲,当年强健的拓荒者的背影早已显露苍老。
  只是母亲,当年勤劳的耕耘者的双鬓早已爬满霜华。
 
大水沟
 
  石屑飞溅,火星迸发。
  铁锤狂舞,声震如潮。
  汗流如雨,万臂齐挥。
  一座仰止的高山,巍然立马横刀,挡住水流的去路,挡住铁铮铮硬汉的去路。
  一场信念坚定的大决战,铁一般的人和铁一般的石的漫长较量。在雷动的呼声中,在万众齐心的狂热里,众志成城的决心颤栗了太行。
  一条名垂青史的沟,一条功盖千秋的龙,奇迹地盘踞在巍巍太行山上。
  太行山啊红旗渠,西风烈、红旗卷,简易的器具发誓,要把你凿穿。悠悠红旗渠,一条人工天河的开凿,万众瞩目,万世高歌。
  庄稼笑了,牛羊笑了。
  百姓呵,乐开了怀。消息飞出太行山区,传遍大江南北,传遍神州大地。
  于是,在那个狂热的年代,在祖国的每个角落,掀起了一场兴修水利的狂潮。
  大水沟,那条蜿蜒在故乡崇山峻岭之间的龙,逢山开山,遇水搭桥。
  遥想当年,我的乡亲,一定也像林县的乡亲一样,用崇高和毅力写下这一壮美的诗行。
  可叹的是,结果却完全不同。林县人民的庄稼得以灌溉,牛羊得以喂养。
  故乡的大水沟,在我的印象里,乡亲并没有得到实惠,有的只是当年热火朝天的记忆。
  大水沟,只有沟,没有水。而今,沟已填平,成了地。
  当年的壮景,留在白发老翁聊天的话题里,留在岁月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