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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5

白房子(短章)

作者:苏勇 时间:2016-11-25 阅读:189


 六叔的春天
 
  当春天的阳光擦亮白房子老院子的一切时,酒醉的六叔在院子里向天歌唱:“天晴别忘了带雨伞,天阴别忘了戴草帽”。六叔已经记不起这是他的第几个生日了。
  彼时,一些果实在花苞下生长,树叶摇曳着全部的稚嫩。六叔在这个春天,没有收获爱情,也没有爱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缺爱的意思。
  六叔的酒,是在白房子小卖部里面打的两块钱一斤的酒。不管是否是假酒,六叔要的是醉。六叔说“酒酒酒,但愿长江变美酒,我躺在长江边,一个浪头过,我就喝一口”。
  酒醉的六叔,已经三年多没种庄稼了。他的眼神被酒精凝固到有些呆滞。目不斜视地看着和他一起摔倒在泥水中的酒瓶,仿佛酒瓶后面就是藏着的春天。
  当六叔从泥水中起身时,留下那支酒瓶独自躺在淤泥中。六叔踉踉跄跄穿过空白的庄稼地,说:“我生故我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夜晚十二点,六叔把自己挂在了自家的花楼条子上。幸运的是,刚好被来串门的邻居发现。
  许多次,六叔都想和这个世界告别,但都没有成功。在王么老者家火塘边,被王么老者救回来;在姬家包谷地里,被早上的阳光晒醒;在白房子场坝的水坑里,被猪拱醒。
  这次,六叔真的路过了鬼门关。我站在六叔的床沿边,看见六叔被勒出来的舌头已经缩了回去。眼神里全是混沌和虚无。
 
消失的羊群
 
  离开老家白房子已经近十个年头了。
  那座曾经矗立在院子大操场的白色的标志性建筑物,为白房子院子的几十户人家提供了命名的依据。而如今,他变成了一堆一堆的水泥砖码在大操场上。被拉走,砌成房屋。
  在一个夏天大雨放晴的午后,帮工黄老祖祖把我家的七十二只羊赶回来之后,拿走了他这个月放羊的酬劳——两卷纯正的叶子烟。他留下了一句话说放羊的地方搞退耕还林,已经没地儿放羊了。所以,他把帮工的职责辞了。
  爷爷站在菜园里用手中的锄头支撑着渐渐弯曲的腰,抬头看了看天空火辣的骄阳,然后对我的爸爸说去把浇菜的水提来。他们开始在菜园浇水,开始把庄稼迷人的长势替代了满山的羊群。
  自此之后,白房子的人们把羊群在牲口市场换成钱,购买大批大批的化肥。
  羊群满山坡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凝固成为标本。
 
牧羊印象
 
  和帮工黄老祖祖放羊,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了。
  早晨学着大人的口吻,把羊群从羊圈里赶出来,离开白房子院子。
  走在乡间的羊肠道上,羊们连成一串,仿佛一条白色的玉带缠于山腰。咩咩的叫声回荡在牧羊路上,刚好能够唤开路边的每一支蒲公英花朵。
  待把羊群赶到斗姆山梁子,便可歇下脚来,让羊群啃食遗落在山坡上的风的骨头,吮吸雨遗留的灵气。
  把黄老祖祖的羊毛披毡在草地里铺开,摊开四肢躺下。耀眼的阳光从蔚蓝色的天空扑面而来,把眼睛幻成了无限佛光。
  偶尔飘过一朵白云,把影子遗落在羊群洁白的脊背上。
  云雀啸叫着蹿进高空,又倏地扑腾着下来,落在远处的麦浪里。黄老祖祖把牧鞭斜插在白布裤腰带里,站在麦浪和草坡之间,为羊群的粮食和人的粮食划清界限。
  当阳光的弧线弯曲进山脚,上斗姆山梁子来劳作的马车夫打响马鞭,就是把羊群往家赶的时刻了。
  羊群把肚子吃的鼓鼓,在脊背两边驮着可以回味一夜的美味青草。
  在回家的羊肠道上看见白房子院子烧柴火的人家飘起了炊烟,牧羊的歌谣,在耳旁悄悄响起。
 
黄家水井
 
  斗姆山梁子的脉络走到黄家水井顶上的岩石时,挤出一丝缝隙,便流淌出黄家水井里的水来。
  黄家水井里的水是甜的,所以养出来的白房子的人,个个都朴实得像麦芽熬出的糖一样,暗红色的肌肤下面是土地的气味。
  水哗哗地唱着各种歌谣,从白天唱到黑夜,从山里唱到白房子人的血液里。
  水井里的水被舀完之后,岩石上的两条缝隙使劲一挤,水井又满了。一担一担,丰盈着白房子人的梦想,撵着白房子的人,追赶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