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老屋的邻居中,有一位安静、阴郁、清瘦的独居老妪,我们称呼她“郑阿婆”。平时的郑阿婆,不苟言笑,一双幽深的眼睛里写满了忧郁,唯有到了栀子花开的那些日子,身上好似陡然泛出了生机与活力。从不见打扮的她,此时却在发髻里插了两支栀子花,衣扣眼里也别一支。于田间劳作时,不仅身上是香的,周遭空气是香的,就连和乡邻说话间,都带着香味。兴许正因于此,素来不怎么爱花的我,竟极喜欢栀子。
读初中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位自家天井里栽有栀子树的同学处,求得一条掐下的花枝,用头发丝缠了,放秧田边养个把月后,再移植到院中。
花刚栽下的那几天,我是颇为兴奋的,一有空便去看看:花有没活?哦,叶子竖起来了!活了!长新叶了!然这短时间的激动,随着花的自然生长而渐渐平息,终究还是任其自生自灭了。
却不曾想,那株栀子却用极强的生命力演绎着美丽与坚强。不仅茁茁壮壮地活了下来,且几年一过,竟在黄梅天翩然起舞地开出花来,按时送来夏的消息。
栀子花具体开于哪一天,我没仔细留心过。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它们喜水,只要碰上数日雨水频频,便合了心意。从一个青葱的小花苞开始,三四天便可迅疾如阵阵骤雨般,开成一树洁白的芬芳。
每日清晨,栀子花那熟悉而迷人的气息,会随了微风沿着廊檐和板壁的空隙,潜入到屋内的每个角落,将我唤醒的同时,还让粗简黯淡的家什,徒生一份别样的风情。
若碰上休息天,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我,会迫不及待地到院里闻香赏花。然印象中,蜜蜂和蝴蝶总起得更早。每次等我到了那儿,这些小家伙们早已围在花旁,嗡嗡地闹成了一片。
趁着早上略微凉爽的气温,驻足端详这些绿叶掩映之中的花儿。觉得它们像极了一盏盏小小的白莲,朵朵都有清好模样。那些尚未开放的,则静静地躺着,别致的螺旋形花苞上还带着朝露。晨风拂过,晶莹剔透的露珠,便顽皮地打起了滚,好似在和阳光打招呼。
凡白色花朵,香者居多。尤其是栀子花,真正让人明白了“喷香”一词的含义。那一股股甜香,由花蕊劈头盖脸地往外喷、向外涌。且愈靠近花枝,香味愈是浓郁。就像一个烈性子的姑娘,热热闹闹地爱着,一点也不掩饰。
“一根曾寄小峰峦,苫葡清香水影寒。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入夜,一轮新月悄然爬了上来,将银辉洒落到院里。退去了白昼的燠热,天地间杂乱的动静渐渐平息。唯有数声枕着月色随风传来的虫鸣,伴着残余的雨水,顺着瓦角滴落的轻响。
籍着那一蓬又一蓬的花香,独自于院中游走。深沉的暮色将栀子叶渲染得神秘幽邃,素白的花儿被抹上朦胧羞色,水墨般浓淡相宜、疏密有致。在有着同样黑白两种元素的江南院落的衬托下,别具一番“月色花香齐入梦,仙女飞花骚客来”的清新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