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姓常,我叫他老常。老常每天起得比鸡早。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是有颜色的,当大街铺满桔红色时,老常骑着电动车,从另一个村庄赶过来,不是载着自己的影子,就是拽着自己的影子。嘴里吆喝着“戗剪子唻吆——磨菜刀”声音悠长浑厚,和卖豆腐的梆子声浑然,在街巷化成一泓溪水流。
人间清醒,而我还在酣睡。我喜欢做梦,梦中有山,有水,有柔软的情节,有蠢蠢欲动。可是被爱人拧着耳朵叫醒。她说:“刚才老常问你呢?”我说:“老常在哪?”爱人说:“这些天看他没开张,为照顾他生意,在咱家门口磨剪刀呢。”我说:“傻子多傻你多傻,你多少年没摸针头线脑缝缝补补了,你用过剪刀吗?”爱人没回答,她只是笑笑,这笑是她的善良,可以软化世界上所有的坚硬。
老常走街串巷,信誉度极高,如果用笔文来描述他,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微笑。久不见老常,怪想的。我趿拉着拖鞋,去看老常,一见面,我抢先说话:“老常您好,你咋这段时间还是这么长?”老常抬头,未说先笑:“我老常肯定得变长,俗话说,八十三还窜一窜呢,我今年才七十五。”
老常骑在条凳上,蘸着清水磨剪刀,污浊的锈水从磨刀石上滴下来,流到他脚下。因为天热加运动,我看到他秃瓢似的脑袋上,顶着一层汗珠,像长出的珍珠豆,我行若无事地说:“老常,你看过猪头冒猪油吗?”老常依旧微笑,他说:“你的特长,就是在我脚下挖坑,看我栽下去,站一旁拍手称快,你应该说我的光头像太阳,走到哪里哪里亮。”我拊掌大笑。这期间,老常手里的剪刀已经雪亮,他用一块碎布擦拭了很多次,又剪试了很多次。
直到老常站起身,我才问:“多少钱?”老常归纳着工具说:“有就给点,没有就算了,我又问:“到底多少钱?”他说:“给五块吧。”我对屋里爱人开着玩笑喊:“五块钱,拿一百的来找。”爱人应一声,再出来的时候,左手拿着三张一元票,和一个钢镚,右手拿着一张十元票。爱人说:“翻遍所有抽屉,就四元零钱,拿这十元找吧?”
太阳移动着,老常的脑袋晃动着,他还是笑眯眯:“老郭,你认识“钝”和“纯”俩字吧,这剪刀不“钝”,是你爱人太“纯”。这样吧,看你菜园里有黄瓜,摘我一棵,这样算算,还是你赔我赚。”
阳光像画笔,一笔一笔把街巷画滋润了。老常七岁半是个孩子,七十五还活成个孩子。他走的时候,一棵黄瓜在他嘴里嚼得响亮,一声清脆的鸟鸣传过来,不用去看,听就可以了。